法租界霞飞路的午后,阳光透过梧桐叶隙,在红砖公寓的门牌号上投下斑驳光影。
陈默用钥匙打开二楼的房门,沈兰提着藤箱紧随其后,刚进门就闻到一股淡淡的樟木香气——这是他特意提前熏的,既除潮气,又能掩盖可能残留的监听设备气味。
沈兰跨过门槛,月白旗袍下摆扫过深褐色地板,留下一道流星似的光。
她抬头,看见客厅顶灯灯罩内一点不易察觉的反光,唇角微弯——那里本该藏着一粒窃听器,如今只剩下被剪断的铜丝。
表哥,哪能让你住小房间?
她轻声推让,声音不高不低,恰好飘进走廊。隔壁203的房东王太太正在门后剥蚕豆,豆壳裂开的脆响停顿半秒——显然,耳朵已贴上木板。
陈默笑里带怯,顺水推舟:你住主卧吧,朝阳,对女孩子皮肤好。
一场表兄妹谦让的戏,在狭窄走廊里被放大,钻进王太太心里,也钻进可能存在的暗线耳中。
厨房窗户朝北,对着一条狭窄的后巷,巷口修鞋摊的幌子晃来晃去。
沈兰系上蓝布围裙,从藤箱底层摸出巴掌大的家务指南,封面是《江南菜谱》,内页却印着反监听流程。
她烧水、下面、打蛋,蒸汽在窗玻璃上蒙出了雾幕。
借着雾气,她用指尖在雾面画了个小小的——后巷无异常。陈默靠在门框,看她熟练地颠动锅铲,忽然生出错觉:仿佛他们真是新婚的小夫妻,在烟火里过着琐碎又温暖的日子。
面煮好,荷包蛋金黄。
沈兰把碗端到客厅餐桌,低声:后巷安全,修鞋老赵在。陈默用筷子挑起蛋,热气遮住他眼底一闪而过的锋利。
恰恰在面香最浓时,门铃响起——两短一长,是王太太的典型节奏。
沈兰迅速解下围裙,顺手把《江南菜谱》塞进灶台缝隙,才快步去开门。
哎哟,小沈,我给你们送点蚕豆!
王太太提着竹篮,眼睛却往屋内溜。沈兰侧身让她进来,半羞涩半甜笑:谢谢王太太,正好表哥爱吃蚕豆炒蛋。
王太太把厨房、客厅、甚至卫生间都扫了一遍,目光在陈默的行李箱上停留两秒——箱子上了锁,看不出端倪。
她满意地点头:年轻人,过日子要烟火气,你们这样挺好。
烟火气,是沈兰特意为她准备的:灶上咕嘟的骨汤、阳台滴水的男式衬衫、客厅茶几上散放的《申报》和针线盒。
王太太临走前,甚至把走廊窗户也帮他们关好:夜里风大,别着凉。
门阖上,沈兰背靠着门板,轻轻舒口气——第一道邻里审查,过了。
次日,清晨4:00,沈兰提菜篮出门。
菜场外穿短打的汉子与她擦肩,低声:老周说,史密斯派人查你背景,组织已抹平。
沈兰点头,顺手买两颗白菜,又绕到烟纸店,钢笔先生递给她一份《申报》,中缝夹着新密码本。她把钱放在柜台上,指尖在报纸敲两下——已收到。
回到公寓,陈默已穿好西装,正在客厅等她。报纸递过去,热水泡开,字迹渐显:
联络点:闸北三条巷,两层小楼,老太出租,可租用。
沈兰把菜篮往桌上一放,笑:今天我去找房子,你应付史密斯。
傍晚,礼查饭店舞会。
水晶吊灯璀璨,爵士鼓点撩人。沈兰黛绿缎面旗袍,珍珠耳环摇曳,像一泓深海波光。
王探长端着香槟迎上来,目光在她腰身处流连:沈小姐,今晚做我的舞伴?
沈兰含笑,将手搭在他掌心:荣幸之至。
舞池里,狐步旋转。她借一个后仰动作,贴近王探长耳畔:听说后天凌晨,闸北有大行动?洋行货船可别误了时辰。
王探长醉意熏然,低声笑:放心,两点半换班,空档十分钟,李警官会放行。
乐队一个高音,沈兰旋身而出,裙摆扫过王探长腿面,像刀锋掠过。她朝陈默眨眨眼——情报到手。
深夜,公寓熄灯。主卧的门虚掩,沈兰把发簪拧开,倒出微型发报针,接入收音机背面的暗孔,旋钮调至日租界巡捕处.5兆赫。
陈默坐在床侧,把钢笔相机胶卷装进暗袋,再用蜡封口。
两点半换班,李警官,空档10分钟。
沈兰发报,手指敲击节奏短促。电波穿过黑夜,传向组织设在沪西的接收点。
发完报,她抬手把铜扣按在唇边,轻轻一吻,递给他:护身符,也给你。陈默接过,铜扣还带着她指尖的温度。
第四日清晨,沈兰提菜篮去闸北。
第3条巷子里,两层小楼,楼下杂货铺关门,门口贴着。她敲开门,房东老太打量她:姑娘一个人?
沈兰笑出梨涡:表哥在洋行做经理,我开个杂货铺,赚点嫁妆。
她递上伪造的乡绅推荐信,又塞过去三块。老太眉开眼锁,当即带她看房。
二楼空屋,窗对后巷,可俯瞰整条弄堂;屋顶有夹层,藏发报机再合适不过。
沈兰当场付租,回头便在窗台上摆了盆蓝花——这是联络点启用的暗号。
黄昏,咖啡馆留声机里放着《夜来香》。
沈兰推门而入,穿咖啡色风衣,帽檐低压。靠窗桌,着灰色西装的钢笔先生正在速写。
先生,能借支铅笔吗?沈兰递去铜扣。
钢笔先生抬头,收下铜扣,把速写本推给她——本子里夹着新密码本与联络时间表。
后天子夜,宝山路截军火,你发报,陈默引岗哨。声音低得只能唇读。
沈兰点头,把相机暗袋放进速写本,起身离去,背影像普通白领女。
夜九时,公寓小餐桌。沈兰炒了蚕豆鸡蛋,煮了雪菜黄鱼面。
陈默狼吞虎咽,辣得直吸气。沈兰笑他:慢点,没人抢。
饭后,她洗碗,他擦桌。
窗外传来了卖桂花赤豆汤的梆子声,沈兰掏钱买两碗,汤甜暖胃。两人对坐喝汤,蒸汽在吊灯下缭绕,像一场短暂的烟火。
子夜,两人各自回房。
沈兰把发报机藏进床头柜夹层,子弹上膛的袖珍手枪压在枕下。
陈默检查门锁,把钢笔相机胶卷放进公文包暗格,铜扣系在表链末端。
灯熄,公寓沉入寂静。楼梯间偶尔传来邻居晚归的脚步声,像远处鼓点,轻而急促。
——夫妻之名,战友之实;烟火为幕,刀光作戏。
他们知道,“夫妻”的伪装只是开始,接下来的潜伏之路会更加艰难,但只要他们默契配合,就一定能完成组织交给的任务,在上海等暗战中站稳脚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