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羊城的晨雾还没褪尽，情报科办公室的木门就被猛地推开。
三个穿黄呢军装的人踩着寒霜走进来，肩章上的“调查”徽章在晨光里闪着冷光，为首的人手里攥着份名单，声音像淬了冰：“奉戴先生令，开展内部整肃，排查共党嫌疑人员，陈默，出来配合调查。”
陈默刚把晋升科长的交接清单理到一半，指尖顿在纸页上，墨汁晕开一小团黑点。
他抬头时，脸上已没了往日的温和，只剩恰到好处的镇定：“几位长官客气，不知要查些什么？”
说着便起身，顺手把清单锁进抽屉——里面夹着组织刚传来的密信，绝不能被发现。
办公室里瞬间静得能听见笔尖落地的声响，老郑、老张、老吴几人都停下手里的活，目光齐刷刷地落在陈默身上，有紧张，有好奇，还有几分藏不住的幸灾乐祸。
调查局的人没理会旁人，扯过两把椅子放在屋中央：“坐下说，先说说你的家世背景，还有入学前的经历。”
陈默在椅子上坐直，腰杆挺得笔直——这套说辞他早烂熟于心，是组织帮他编好的“富家子弟”身份：“家父陈敬山，在湘潭开绸缎庄，民国21年迁到金陵。我毕业于金陵中学，今年三月考入军校情报科，之前一直在家里帮衬生意，没接触过任何进步团体。”
他说得流畅，连眼神都没飘一下，仿佛这就是他的真实过往。
为首的人低头在名单上划了一笔，抬眼时目光锐利如刀：“有人举报，你上个月曾在城南书社和进步学员林晚秋私下见面，聊了半个时辰，可有此事？”
这话一出，办公室里响起一阵细微的抽气声。
陈默心里一凛——林晚秋是组织同志“青禾”，上次见面是为了传递新学员的动向，没想到竟被人盯上了。
他面上却装作坦然，甚至笑了笑：“长官说的是林晚秋？她父亲是同盟会老会员，戴先生都认识。上次见面是戴先生让我问她新学员的思想动态，怕她被进步团体影响，毕竟她表哥是‘星火社’的人，戴先生特意交代要多留意。”
他故意把戴笠搬出来，又提林晚秋的表哥，既解释了见面的缘由，又把“监视进步分子”的形象立得更稳。
调查局的人果然顿了顿，低头翻了翻手里的材料——那里面确实有戴笠让陈默跟踪林晚秋的记录。
“那你再说说，10月12号下午，你去朱雀大街的报刊亭做什么？有人看见你跟卖报的老头偷偷递东西。”另一个调查员突然开口，语气带着逼问。
陈默心里冷笑，知道这是有人故意找茬——上次传递情报确实去了报刊亭，却做得天衣无缝，想来是老郑他们嫉妒自己要当科长，故意编了谎话举报。
他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口，慢悠悠地说：“10月12号？那天是周末，我去买报，顺便帮戴先生取份私人信件。卖报的张老头是戴先生的老熟人，递的是戴先生托他收的商会邀请函，不信你们可以去问戴先生，或者查张老头的登记记录。”
他说得笃定，连具体日期和物品都报得清清楚楚——这些细节是他早就备好的“后手”，就怕有人拿报刊亭的事做文章。
调查局的人对视一眼，显然没料到他准备得这么充分。
为首的人把名单往桌上一拍：“有人说你背景复杂，父亲根本不是绸缎庄老板，而是早年参与过工人运动的激进分子，你怎么解释？”
这话戳到了“假身份”的软肋，陈默却没慌，反而站起身，语气带着几分委屈：“长官，家父的绸缎庄在湘潭开了20年，那里的商会都有记录，去年去世时《中央日报》还登过。要是家父是激进分子，戴先生怎么会让我整理他的私人事务，还把情报科长的位置留给我？”
他这话既摆出了证据，又暗指举报的人在质疑戴笠的眼光，可谓一箭双雕。调查局的人脸色明显缓和下来——他们虽是奉令排查，却也不敢真得罪戴笠看重的人。为首的人收起名单，语气松了些：“我们只是例行调查，你别多心。不过，科里要是有可疑人员，你作为准科长，要及时汇报。”
陈默立刻接话，语气诚恳：“那是自然。
其实属下最近也发现些异常，老郑上个月曾私下打听‘清剿’路线，还问我戴先生的行程；还有档案室的小王，总借着查资料的由头翻新学员的政治倾向表，神色鬼鬼祟祟。”
他故意把矛头指向老郑和小王——老郑举报他，小王则是情报科里出了名的“墙头草”，把他们推出去，既能转移调查局的注意力，又能借整肃的机会除掉对自己不利的人。
果然，调查局的人眼睛一亮，立刻追问：“哦？有这种事？你详细说说。”
陈默便添油加醋地描述老郑如何“旁敲侧击问路线”，小王如何“偷偷抄录学员信息”，说得有鼻子有眼，连具体时间地点都没落下。
办公室里的老郑脸色煞白，猛地站起来：“你胡说！我什么时候问过‘清剿’路线？！”
“是不是胡说，你们查一下就知道。”
陈默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十月十八号下午，你在茶水间问我‘骑兵科演习是不是要经过月牙巷’，月牙巷正是‘清剿’的备用路线；小王十月二十五号借走新学员档案，还回来时少了两页，我当时就跟张科长提过。”
这话一出，老郑张着嘴说不出话，脸色从白变青。调查局的人立刻转向老郑，语气严厉：“老郑，跟我们走一趟，把事情说清楚！”
看着老郑被带走时怨毒的眼神，陈默心里毫无波澜——在这情报科里，要么踩着别人往上走，要么被别人踩下去，他没有退路。
调查局的人临走前，拍了拍陈默的肩膀：“陈科长，你很配合，也很细心，戴先生没看错人。后续要是有其他线索，及时跟我们联系。”
等人走后，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老张科长凑过来，压低声音：“你这招够狠，既洗清了自己，又把老郑拉下水了。”
陈默重新坐下，打开抽屉拿出交接清单，语气平淡：“不是我狠，是他先找我麻烦。戴先生让我当科长，我就得守住这个位置，不能让人背后捅刀子。”
他顿了顿，抬头扫过众人，眼神里带着几分威慑，“往后科里谁要是再乱传闲话、乱举报，别怪我不留情面。”
这话一出，没人敢再说话，都低下头假装干活。
陈默看着手里的清单，指尖却有些发凉——刚才的排查虽然应付过去了，却让他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比想象中更危险，不仅要防着调查局，还要防着科里的自己人，更要瞒着所有人继续为组织传递情报。
中午去食堂吃饭，刚坐下就见老吴端着餐盘过来，两人隔着两张桌子，老吴用口型比了个“安”字——代表组织知道了排查的事，让他放心。
陈默点点头，假装吃饭，耳朵却留意着周围的动静——邻桌的调查局人员正在讨论老郑，说他“确实有接触进步分子的嫌疑”，看来老郑这次是凶多吉少了。
下午刚上班，戴笠的副官小于就来了，手里拿着个信封：“陈默，戴先生让你去他办公室一趟，说跟你说整肃的事。”
他凑近陈默，压低声音，“戴先生听说你配合得很好，还帮着找出了老郑这个‘可疑分子’，很满意。”
陈默心里清楚，戴笠这是在试探他的忠诚度——既要看他能不能应付排查，也要看他会不会借整肃排除异己。他整理了下中山装的领口，跟着小于往戴笠办公室走。
戴笠正坐在桌前翻一份报告，见陈默进来，指了指桌角的茶杯：“坐，上午的排查，委屈你了。”
“不委屈，能帮戴先生找出科里的可疑分子，是属下的本分。”陈默语气恭敬。
戴笠笑了笑，把报告推过去：“老郑确实跟进步分子有往来，去年还帮‘晨钟读书会’递过消息，这次正好借整肃把他清出去。你做得很好，既没暴露自己，又解决了隐患，这科长的位置，你坐得稳。”
陈默接过报告，心里却惊出一身冷汗——原来戴笠早就知道老郑有问题，这次排查根本就是个圈套，既为了整肃内部，也为了考验他。
他赶紧表态：“谢戴先生信任，属下定会好好干，绝不辜负您的期望。”
“好，安心等着下周的宣布任命吧。”
戴笠摆摆手，“不过，后续的整肃还会继续，你多留意科里的人，特别是那些老科员，有异常及时汇报。”
从戴笠办公室出来，陈默长长舒了口气。
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洒进来，却暖不了他的心——这场整肃看似是危机，却被他转化成了机会，既洗清了自己，又除掉了老郑这个隐患，还赢得了戴笠更多的信任。可他也清楚，这只是开始，往后的整肃只会更严，他要走的路，只会更险。
回到办公室，他关上门，从抽屉里拿出那份被揉皱的举报信——早上调查局的人不小心掉在地上，被他捡了起来，上面的字迹他认得，是小王的。
陈默把举报信放在火盆里烧了，看着纸灰变成灰烬，他眼神坚定——小王既然敢举报他，早晚也要付出代价。
傍晚时，组织传来消息，老吴借着送文件的由头，递给他一张纸条：“林晚秋安全，老郑已被控制，后续会借他的嘴咬出更多国民党的问题。你做得很好，戴笠对你的信任更深了。”
陈默把纸条塞进嘴里咽了下去，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这场整肃，他不仅保住了自己，还帮地下组织解决了隐患，甚至能借着老郑的事获取更多情报。他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心里清楚，自己就像走在钢丝上，一边是国民党的信任，一边是组织的使命，每一步都要走得精准，走得沉稳。
陈默知道，必须尽快地适应科长身份，在这波谲云诡的秘密情报组里站稳脚跟，为党的组织传递更多核心情报，守护更多像林晚秋一样的同志。哪怕前路布满荆棘，哪怕背后全是猜忌，他也不会停下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