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昌密信中的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扎在李昊的心头。朝堂之上的暗流,终究还是汹涌而至,要将他这艘刚刚起航的北疆巨舰,卷入深不可测的漩涡。宦官弄权,清流党争,边将功高震主……这些史书中读烂了的戏码,如今真切地压在了他的肩上。
他独自在书房中踱步,烛火将他的影子拉长,扭曲,投在挂满地图的墙壁上。一边是北疆的万里山河,阿尔斯楞盘踞的野狼原如眼中钉肉中刺,巴尔虎虎视河西,金帐王庭的阴影笼罩北方;另一边,是李文昌信笺上那些无形的刀光剑影——“张永攻讦”、“结交胡虏”、“圣心疑虑”……
“将军,夜深了,您该歇息了。”苏云裳端着一碗安神汤,轻轻推门而入,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忧色。她虽不参与军政,但敏锐地察觉到了李昊周身散发的沉重压力。
李昊停下脚步,接过汤碗,却没有喝,只是看着碗中氤氲的热气。“云裳,你说,是眼前的强敌可怕,还是身后的冷箭可怕?”
苏云裳沉默片刻,轻声道:“妾身不懂军国大事。但妾身知道,将军每一步都如履薄冰,都是为了朔方这数万军民能有一条活路。无论是眼前的胡骑,还是京城的暗箭,想毁掉这条活路的,都是敌人。”
李昊闻言,心头一震,是啊,无论是漠北的弯刀,还是京城的笔墨,其本质不都是要扼杀朔方卫的生机吗?他仰头将微凉的汤药一饮而尽,一股苦涩直冲喉咙,却也让他的头脑瞬间清醒了许多。
“传石虎、陈老先生、孙狗儿。”他沉声下令,眼中已恢复了平日的锐利与冷静。
片刻后,三人匆匆赶到书房,脸上都带着凝重。显然,京城来的消息,他们已有所耳闻。
“情况,诸位想必已清楚。”李昊开门见山,将李文昌的密信传阅给他们,“朝廷有小人作祟,北伐之事,恐生变故。”
石虎看完,一拳砸在桌上,怒道:“阉党误国!我们在前线拼死拼活,他们在后方捅刀子!”
陈老先生长叹一声:“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将军近年来崛起太快,战功赫赫,已招致多方忌惮。此番攻讦,绝非空穴来风,乃积怨已久。张永此人,贪财揽权,与杨阁老素来不睦,拿边将开刀,是其惯用伎俩。”
孙狗儿阴着脸道:“需得尽快查明,是哪些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又捏造了哪些‘罪证’。”
“查,自然要查。”李昊点点头,“狗儿,你立刻动用京城所有力量,不惜金银,我要知道张永身边都有哪些人,他们如何构陷于我,陛下身边又有哪些人能说得上话。尤其是司礼监、东厂内部的动向,要了如指掌!”
“卑职明白!这就去安排最得力的干将!”孙狗儿领命。
“但眼下最紧要的,是如何应对。”李昊走到地图前,手指点向野狼原,“阿尔斯楞,我们必须打!朔方以北三百里内的胡患,必须肃清!这是朔方卫生存的根基,也是未来应对更大风浪的本钱!若因朝廷猜忌就束手束脚,无异于自毁长城!”
“可将军,”陈老先生忧心道,“若此时大举用兵,岂不正好坐实了‘擅启边衅’的罪名?若张永等人再进谗言,恐有不测之祸啊!”
“所以,这一仗,不仅要打,还要打得漂亮,打得迅雷不及掩耳!更要打得……‘名正言顺’!”李昊眼中精光一闪,“我们要让朝廷,让陛下,无话可说!”
他快速下达指令:
“石虎,北伐计划不变,但策略要调整。大军集结照旧,但对外宣称,乃为‘秋季例行巡边’,巩固防线,清剿小股胡骑。进军路线、作战目标,严格保密!”
“末将明白!示敌以弱,蓄势待发!”
“孙狗儿,你的人要动起来。想办法让阿尔斯楞先‘动’一下!制造一些‘边境摩擦’,比如袭击我们的巡哨,劫掠归附的部落,规模要大,要让他看起来像是在主动挑衅!我们要有‘被迫反击’的充足理由!”
“卑职知道该怎么做!定让阿尔斯楞‘配合’!”
“陈老,”李昊转向陈老先生,“劳您亲自执笔,起草一份奏章。语气要恭顺谦卑,详述北虏近日如何猖獗,不断犯边,我军将士如何忍辱负重,谨守防区。同时,委婉提及军中因屡遭胡骑骚扰,群情激愤,恐久守生变,恳请朝廷明示方略。此奏章,要在我们动手之前,送到通政司!”
“老朽明白!此乃‘先斩后奏’之策,既陈明情由,又占住情理。”陈老先生心领神会。
“那京城那边的攻讦……”石虎仍不放心。
“京城的刀子,光靠躲是躲不开的。”李昊冷笑一声,“他要战,便作战!狗儿,除了探查,还要做些事情。张永不是贪财吗?想办法送他一份‘厚礼’,不是金银,是能让他‘感兴趣’的东西——比如,某些与他不对付的官员的‘把柄’,或者……关于王贲将军在朔方‘经营’的一些‘趣闻’。总之,要把水搅浑,让他知道,我李昊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逼急了,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孙狗儿眼中闪过一丝狠辣:“明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此外,”李昊沉吟道,“杨廷和老大人那里,我们也不能干等着。陈老,再以我私人名义,修书一封给李大人(李文昌),言辞恳切,表达对朝廷的忠心,对北境安危的忧虑,并虚心请教应对之策。态度要摆正,既要显示我辈边将的难处,也要表明绝对服从朝廷安排的决心。”
一番安排,既有军事上的果断,又有政治上的圆融,更不乏凌厉的反击。众人心中稍定,领命而去。
接下来的日子,朔方北境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在孙狗儿的巧妙运作下,几起“恰好”被放大、且有“确凿证据”指向阿尔斯楞部的“边境冲突”接连发生,朔方卫“被迫”加强了巡边力度,小规模交锋时有发生。陈老先生的奏章也如期送出。而京城方面,孙狗儿布下的暗线开始发挥作用,一些关于张永党羽贪腐、以及与某些边将过往甚密的“流言”悄然在特定圈子里传播,虽未掀起大浪,却也让张永感到了一丝不适,暂时分散了其注意力。
就在这紧张的平静中,朔方卫北伐的各项准备,已悄然完成。粮草军械囤积到位,士卒摩拳擦掌,只待一声令下。
这一日,秋高气爽,正是用兵之时。李昊顶盔贯甲,登上黑风寨点将台。台下,石虎、赵大山等将领肃立,五千朔方卫精锐鸦雀无声,一股肃杀之气直冲云霄。
“将士们!”李昊的声音如同金铁交鸣,传遍校场,“北虏阿尔斯楞,屡犯我境,杀我百姓,掠我财物,视我朔方如无物!朝廷仁德,屡欲怀柔,然胡虏豺狼成性,不知悔改!今日,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他拔出腰间御赐宝剑,直指北方:“此战,不为开疆拓土,只为保境安民!打出我朔方卫的威风,让胡骑再不敢南顾!全军听令!兵发野狼原,扫穴犁庭!”
“扫穴犁庭!扫穴犁庭!”五千将士齐声怒吼,声震四野。
大军开拔,如同决堤的洪流,涌向北方。李昊知道,这一仗,不仅关乎朔方卫的生存空间,更是一场打给朝廷看的立威之战!他要用阿尔斯楞的鲜血,来浇熄京城的暗火,用一场无可指摘的大胜,来巩固自己在这北疆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