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
并非安宁，而是巨大喧嚣被强行抽空后，滞留在空气中的死寂。林枫立在城市焦土上，耳中嗡鸣不断——那是过度消耗的精神力，与规则层面碰撞后留下的残响。他试着调动体内曾如臂指使的力量，如今只剩晦涩阻滞，回应他的唯有干涸的刺痛，以及仿佛从灵魂深处漫上来的疲惫回声。
“牧者”的领域已然崩溃，但其留下的“污染”远未消散。空气中飘着稀薄的精神干扰尘埃，那是高维力量溃散后凝成的“信息灰烬”。脚下大地传来不祥的细微震动，像是地底深处，有什么东西因失去上层领域压制而苏醒；又或是那些被强行扭曲的空间结构，正发出最后的呻吟。
他抬眼望去，灰蒙蒙的天空下，曾经繁华的都市像被粗暴解剖后又潦草缝合的巨人，满是触目惊心的“伤疤”——扭曲融化的建筑、凭空裂开的深渊缝隙，还有些区域悬浮着不稳定的空间褶皱，折射出怪异的光线。
他成功了。以近乎自毁的方式，将“窃火者”的理论变为现实，把自己这段“异常编码”强行嵌入“牧者”的系统，覆盖其核心意志，使其陷入“休眠”。但他清楚，这绝非彻底的毁灭。那个浩瀚冰冷的存在只是暂时“静默”，像冬眠的巨兽，庞大的本体与更深层的运作机制仍潜藏在现实之下，或许某个刺激，就会让它再度苏醒。
而他自己，成了这头巨兽身上独特却危险的“共生体”。他窃取到一些零碎权柄——关于信息扰动力与可能性场干涉的能力，但更多的，是承载两种力量体系强行融合的混乱与冲突：守秘人传承与“牧者”规则碎片在体内撕扯，他的身体成了不稳定的战场，哪怕一次细微的力量尝试，都可能引动尚未平息的“规则残响”。
“必须离开这里……”林枫沙哑低语。城市中心是“牧者”意志最后显化的核心区，规则最混乱，残留的侵蚀能量也最强。久留于此，不仅会加重自身负担，更可能无意中触发沉寂的“防御机制”，或是引来其他被这场变故惊动的未知存在。
他辨明方向，朝着记忆中苏晚晴与秦教官可能在的区域蹒跚前行。脚步虚浮，每一步都像拖着千斤重担——失去力量支撑后，之前硬抗攻击留下的伤势彻底暴露，剧痛阵阵钻心。
沿途景象比远处观望时更惨烈。焦黑的残骸里，偶尔能看到畸变体未完全消散的残留物：一滩滩冒着气泡的黑色粘液，或是些失去活性、如风干岩石般的怪异器官。部分建筑残骸上，还缠着暗紫色的蜿蜒纹路，虽不再发光，却仍散发着令人不适的气息。
他还看到了更多幸存者的痕迹：仓皇逃离时丢弃的物资、试图构筑却被攻破的防御工事残垣，还有些来不及逃走、或被彻底侵蚀的遗体，以扭曲的姿态定格在死寂中。绝望与死亡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不散。
不知走了多久，就在体力濒临耗尽、视线开始模糊时，前方一处相对完好的街心公园边缘，传来了细微动静。
林枫瞬间警觉，强撑着精神躲到侧翻的巴士残骸后。他收敛所有气息，像融入阴影般，小心翼翼地探察——几个衣衫褴褛、面带惊惶的幸存者，正举着钢筋、消防斧等简陋武器，紧张地围着一只形态奇特的生物。
那生物约半人高，外形似蜥蜴，皮肤却呈半透明的水晶质感，内部隐约有淡蓝色能量脉络流淌。它没有眼睛，只有一对不断嗅探的昆虫式触角，看似对幸存者无攻击意图，只是在一小片长着怪异蓝苔的区域焦躁爬动，发出水晶摩擦般的“咔嗒”声。
林枫瞳孔骤缩。这种生物，他从未见过——既不是“牧者”体系下的畸变体，能量波动也更纯粹、更……古老。而且，它似乎在守护那片蓝色苔藓？
就在幸存者因恐惧与不确定，即将挥下武器时——
“住手！”
一个略带沙哑却异常坚定的女声响起。
林枫循声望去，苏晚晴从公园另一侧的断墙后走出。她模样也有些狼狈，衣物沾满尘土，眼神却清明锐利，甚至比以往更显深邃。她体内属于“千面之月”的神性气息，此刻感知起来竟温顺了许多？不，更像是被一层更厚重、更本质的力量暂时隔绝压制了。
她径直走到水晶蜥蜴与幸存者之间，目光平静地扫过双方：“它没有恶意。”她的声音带着奇异的安抚力，让紧绷的幸存者们稍稍放松，“它在保护‘净苔’，这种苔藓能吸收空气中残留的精神污染毒素。”
说完，她转向水晶蜥蜴，未发一言，只是掌心向上伸出手——一股极微弱、却带着纯净自然意韵的气息，从她身上缓缓散发。
水晶蜥蜴的触角停了下来，转向苏晚晴的方向。犹豫片刻后，它缓缓低下头，用触角轻轻碰了碰她的掌心，发出一声柔和的鸣叫，随即转身钻入废墟缝隙，消失不见。
幸存者们面面相觑，最终在苏晚晴的示意下，小心采集了些“净苔”，便迅速离开了。
林枫从巴士残骸后走出。
苏晚晴似早有察觉，转过身看向他。四目相对的瞬间，千言万语都凝在了空气中。她看到他满身伤痕与被掏空般的虚弱，他则看到她眼中深藏的担忧，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经历过蜕变的辉光。
“你……”苏晚晴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她快步上前想搀扶，却在他复杂疏离的眼神前，停下了手。
“我没事。”林枫的声音干涩，“秦教官呢？”
“他在里面，伤势稳定但还没醒。”苏晚晴指向公园深处——那里用倒塌的凉亭与防水布，搭了个简易庇护所，“胖子也找到了，受了点惊吓，人没事，正在帮忙照顾伤员。”
林枫点点头，心头稍稍一松——最重要的几个人都还在。
“刚才那个……”他看向水晶蜥蜴消失的方向。
“不清楚。”苏晚晴摇了摇头，眉头微蹙，“领域崩溃后，城市里出现了很多奇怪的东西。有些是原本被压制的生态异变，有些……则像是从别的地方‘渗’过来的。它们遵循的规则，和我们认知的完全不同。”
她顿了顿，目光复杂地看向林枫：“而且我能感觉到，你不一样了。你身上有‘它’的味道，却又完全不同。”
林枫沉默片刻，没有直接回答。他能清晰感知到体内混乱危险的“规则残响”，也能察觉到自己与脚下土地、与那休眠“牧者”之间，若即若离的诡异联系。
“这里不能久留。”他最终开口，语气坚定，“城市规则被破坏得太严重，残留的侵蚀与这些新出现的‘异常’，都是威胁。我们必须尽快找到更安全的地方，或者……弄清楚这一切变化的根源。”
他的目光越过城市废墟，投向灰蒙蒙天际线下，那片隐约可见的连绵山脉。根据脑海中尚未梳理清晰的信息——来自星核与“牧者”碎片的零星片段，还有“玄”留下的提示，像“观测站”这样的古老遗迹，在世界暗面并非孤例。
或许，答案与生路，从不在这片文明废墟里，而在那些更古老、更蛮荒，藏着无数被遗忘秘密的……深林诡迹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