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阁楼地板上蹲到暮色漫进窗棂,掌心里的平安符已经凉得像块旧玉。风停了,最后那片银杏叶被我夹进泛黄的笔记本里,页脚还留着小时候画的歪歪扭扭的简笔画——一个穿白衬衫的小人,牵着另一个扎辫子的小人,旁边用铅笔写着“我和阿柚”。
楼下传来妈妈喊吃饭的声音,我把平安符放进贴身的口袋,起身时膝盖麻得发颤。楼梯转角的旧穿衣镜蒙着层薄灰,镜里映出我独自站着的身影,空荡荡的身后再没有那个总是轻手轻脚跟着的白衬衫少年。
饭桌上妈妈端上了我爱吃的糖醋排骨,念叨着明天要把阁楼的旧物整理出来捐掉。我扒着米饭,忽然想起阿柚总在我吃饭时偷偷坐在餐桌另一头,说“闻着就香,比当年飘进巷口的饭味还勾人”。那时我总把排骨夹到空盘子里,说“分你一半”,现在那个空盘子安安静静摆在桌角,盛着半盏冷掉的米汤。
“对了,”妈妈忽然想起什么,从抽屉里翻出个铁盒子,“这是你外婆留给你的,说等你真正长大再给你。”
铁盒上的花纹已经氧化发黑,打开时合页发出吱呀的旧响。里面没有金银首饰,只有一沓叠得整整齐齐的便签纸,还有一张泛黄的黑白照片——二十年前的外婆站在老巷口,身边牵着个穿白衬衫的小男孩,眉眼间的笑意和阿柚如出一辙。
我的手指顿在便签纸上,最上面那张写着外婆娟秀的字迹:“阿柚这孩子心善,要护着囡囡长大,别让她受欺负。”
往下翻,每张便签都记着零碎的事:“今日囡囡学走路摔了跤,阿柚急得绕着她转圈圈,还想伸手扶,可惜碰不着。”“囡囡第一次撒谎说作业写了,阿柚在旁边急得直跺脚,偷偷把作业本往她面前推。”“囡囡发烧,阿柚守了她一整夜,天亮时身影淡了好些,得找道长再求道符。”
最后一张便签的墨迹有些晕开,像是被水浸过:“阿柚说囡囡要上大学了,能自己照顾自己了。他怕耗着符纸伤了囡囡,想走了。我拦不住,只盼他走得安稳些。”
眼泪砸在便签纸上,晕开了外婆的字迹。我忽然想起去年冬天发烧醒来时,床头柜上放着杯温度刚好的温水——那时我以为是妈妈倒的,现在才懂,是阿柚耗着最后力气,托着杯子让妈妈发现;想起每次过马路时,总有人轻轻拽着我的袖子,回头却空无一人,原来是他怕我莽撞;想起我抱怨考试难时,书桌上的笔会忽然“不小心”滚到错题旁,是他在提醒我哪里错了。
铁盒最底下压着张没写完的便签,只有半句歪歪扭扭的字,像是用铅笔反复描过:“囡囡,下次想吃糖醋排骨,我……”
后面的笔画断了,只留下一道浅浅的划痕。我摸着那道划痕,忽然懂了阿柚那天在阁楼没说出口的话——他不是不想再陪我,是怕自己的存在,会让护着我的平安符彻底耗损,连给我留个念想的机会都没有。
夜色渐深,我把便签纸放回铁盒,贴身的口袋里,平安符的轮廓隔着布料传来细微的暖意。窗外的银杏树上,一片叶子轻轻落在窗台上,像有人悄悄来过,又悄悄离开。我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轻声说:“阿柚,排骨我替你多吃了两块,很好吃。”
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吹动了桌上的笔记本,刚好停在画着两个小人的那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