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知府端坐在紫檀木案几后,手指轻轻摩挲着一方温润的青玉镇纸,眉宇间透着不怒自威的气势。
商县令步履匆匆地踏入厅堂,官袍下摆微微扬起,躬身行礼时额前已沁出细汗:“下官参见府台大人,不知大人急召,有何要事吩咐?”
方知府锐利的目光如刀锋般扫来,手中镇纸“嗒”的一声重重叩在案几上,在寂静的厅堂里格外刺耳。
“商大人,近日你治下可真是热闹非凡啊——”他刻意拖长的尾音让空气骤然凝固,“绑架勒索、官商勾结,甚至还有水匪兴风作浪?”
商县令只觉脊背一阵发寒,冷汗悄然浸透内衫,却仍强作镇定道:“回禀大人,此案下官正在全力督办。现已缉拿从犯胡安民,正加紧追捕主犯王金琰……”
见他刻意回避已落网的李富,方知府嘴角泛起一丝冷笑,指节轻叩案几打断道:“可本官听闻,此案背后另有隐情。商大人身为一方父母官,可要据实相告才是。”
说罢,从案上抽出一卷卷宗,啪地甩在商县令面前。
商县令额角渗出细密汗珠,官袍下的双手不自觉地攥紧成拳。
他深吸一口气正要辩解,却见那卷宗在青砖地上缓缓展开——正是李富的亲笔供词,墨迹犹新。
“上面写得清清楚楚,”方知府眯起眼睛,语气危险而缓慢,“你每月收受李富三千两雪花银,为其欺行霸市、垄断漕运的勾当保驾护航。更甚者,在李富受王金琰指使勾结水匪绑架沈家二公子,勒索天价赎金时,你身为香山县父母官,不仅对沈家报案置若罔闻,还与主犯把酒言欢,过从甚密。”
商县令双腿一软,官靴在青砖上打了个趔趄。
他慌忙俯身拾起卷宗,颤抖着手指展开一看,顿时面如土色——那上面连他收受贿赂的具体时日、地点都记载得明明白白。
他稳住心神,暗自盘算:李富所赠财物已悉数交由秋娘保管,临行前特意嘱咐她带着曜儿远走高飞,所有账册也已焚毁殆尽。若方知府真握有实证,何必在此虚张声势?
“大人明鉴!”商县令扑通跪地,强作镇定道:“这必是奸人构陷!下官在香山县为官六载,素来清正廉明,怎会……”话音未落,喉头已干涩得发不出声。
“此案下官定当彻查到底,给百姓和大人一个交代。”
方知府冷哼一声,站起身来,缓缓踱步到商县令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商大人,你最好没有说谎。本府已派人暗中调查,若发现你有欺瞒之举,可别怪本府无情。”
商县令吓得连连叩首:“大人明察,下官万万不敢欺瞒。”
“你暂留府衙听候调查,香山县衙公务由县丞暂代。”
方知府撂下这句话后拂袖而去,只余商县令瘫坐在冰冷的地砖上,官袍下摆沾满了尘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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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清钰这场病来得又急又猛,仿佛要将连日来积压的疲惫与惊惧尽数宣泄出来。
他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高烧反复不退,额头滚烫如火,唇边不时溢出含糊不清的呓语。
秦牧时寸步不离地守在榻前,眉宇间凝结着化不开的忧色。
他时而动作轻柔地为沈清钰更换额上浸了冷水的帕子,时而小心翼翼地喂他服下汤药。
所有照料之事,秦牧时都亲力亲为,只嘱咐王嫂与安嫂好生照看几个孩子。
正当此时,小武步履匆匆地前来禀报:“主子,府衙传来消息,商县令已被羁押在府衙大牢,案件正在彻查。”
秦牧时微微颔首,紧绷的心弦略松——他深知方知府为人刚正,商县令此番定难逃法网。
病榻上的沈清钰似有所觉,艰难地撑开沉重的眼皮,气若游丝地唤道:“牧时哥……”
秦牧时立即握住他发烫的手掌,温声安抚:“别多想,安心养病。”
经过几日精心调养,沈清钰的病情终于有了起色。
这天阳光正好,他披着外衣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秦牧时在一旁细心照料,寸步不离。
小武再度前来禀报最新进展:“主子、主君,府衙已查获商县令全部受贿赃款,即便没有账册佐证,也足以定罪。此外,商夫人正在紧急抛售名下所有香山县的铺面。那胡安民虽只被判罚金,未定重罪,但已声名狼藉,不仅丢了商会会长之位,在冬木商行的打压下,他的铺面也经营不下去了,现在正低价变卖家产。倒是沈二爷对这些铺面很感兴趣,正在趁机压价收购。”
秦牧时轻抚着沈清钰的手,眼中带着赞许的笑意:“你二哥果然眼光独到,商家和胡家的铺子可都是黄金地段,这买卖做得划算。”
沈清钰倚在秦牧时肩头,嘴角微微上扬:“二哥向来有生意头脑,这时候出手,稳赚不赔。”
与此同时,阴暗潮湿的府衙大牢内,昔日威风八面的商县令已被剥去官服,蓬头垢面地蜷缩在角落。
他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铁栅栏,突然暴起抓住栏杆,对着狱卒嘶吼:“本官要见方大人!这分明是有人栽赃陷害!”
狱卒嗤笑一声,语气讥讽:“省省吧,你那些勾当证据确凿。说来可笑,正是你夫人亲手将你受贿的证据呈交上去,大人才将你定罪下狱。”
商县令闻言如遭雷击,踉跄后退跌坐在发霉的草堆上,嘴唇颤抖着喃喃自语:“不可能……秋娘、曜儿……全完了……
这时,牢房外传来一声冷笑:“到这时候还惦记着那对母子,当真是痴情得很啊……”
商县令猛地扑到栅栏前,看清来人后急切喊道:“霜霜!是你吗?你把秋娘和曜儿怎样了?”
商夫人看着眼前狼狈不堪的商县令,眼中闪过一丝痛楚,随即咬牙道:“商有道,你可曾为我和舟儿想过?你一旦获罪,舟儿的前程就全毁了!如今我交出你所有受贿所得,才换来我们母子一条生路。”
商县令面色灰败,却仍固执地追问:“他们母子……到底怎样了?”
这句话彻底击碎了商夫人最后一丝期望。
她冷着脸从栅栏缝隙递进几份文书:“想知道他们的下落?先把这些签了。”
商县令看清是和离书与断亲书,顿时犹豫不决。
“若你还有半点良心,就不该拖累我们。”商夫人声音冰冷刺骨。
最终,商县令颤抖着手签下名字。
商夫人收起文书转身欲走,身后传来撕心裂肺的喊声:“他们到底在哪?”
“不过是个贱妾和妾生子,自然是发卖了。”商夫人头也不回地说道。
商县令顺着铁栅栏滑坐在地,声音哽咽:“你怎么能这么狠心?曜儿一直喊你母亲,他可是南舟的亲弟弟啊!”
“狠心?”商夫人猛然转身,眼中噙着泪水,“商有道,我们李家供你读书,助你从秀才到进士,从西北荒芜之地到香山县令。我李霜霜何曾亏待过你?可你为了那个贱人,将我们母子踩在脚下时,就该想到会有今日!”
说完这番话,商夫人决绝离去。
商县令这才注意到不远处沉默站立的商南舟,他低声唤道:“南舟……”
回应他的,只有青年转身离去的背影,和牢房中死一般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