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未散尽,调令已递到梁流萤手中。宣令兵的脚步声远去后,她将那张烫金文书揉得皱巴巴的,随手扔在案上。军帐外的操练声此起彼伏,她却枯坐着,眉头拧成一团。
“苏哥哥,你怎么不高兴呀?” 赵俊宇捧着半块麦饼跑进来,小短腿蹭得帐帘簌簌作响。他今年七岁,眉眼间还带着孩童的软糯,却已跟着梁流萤在军中待了几个月,此刻见她脸色难看,递过麦饼的手都顿了顿。
梁流萤抓起案上的酒壶灌了一口,酒气呛得她咳嗽两声:“临安王那混蛋,分明是故意的!” 她想起庆功宴上对方失态的模样,想起这道强行将她调入王府亲军的调令,气不打一处来,“什么王爷,就是个渣男,大坏蛋!” 她没细说过往恩怨,只将最直白的怨怼丢了出来。
赵俊宇把麦饼往嘴里一塞,鼓着腮帮子瞪圆了眼睛:“坏蛋?那我去教训他!” 他虽年幼,却最是护着梁流萤,当即攥着小拳头,趁人不注意溜出了军帐。
临安王府的亲军营帐外,两名卫兵见是个粉雕玉琢的孩童,手里还攥着块没吃完的麦饼,只当是哪个将领的小崽子溜来玩闹,并未阻拦。赵俊宇大摇大摆掀帘而入,正撞见临安王对着一幅墨竹图出神。
“你?” 临安王回头,见他梳着双丫髻,身上的小甲胄还歪歪斜斜的,忍不住笑了 —— 这孩子眉眼间的灵动,竟让他莫名生出几分亲近感,像是见到了许久未见的故人。他放下手中的玉笔,招手让他过来,“不怕生?”
赵俊宇梗着脖子站定,小手叉腰:“我叫赵俊宇!你是不是欺负苏大哥了?” 他本想放句狠话,可面对临安王温和的目光,声音竟弱了几分。
“赵俊宇……” 这三个字像惊雷炸在临安王耳边,他手中的玉笔 “当啷” 掉在砚台上,墨汁溅染了素白的宣纸。他猛地起身,快步走到赵俊宇面前,蹲下身紧紧盯着他的脸,指尖都在颤抖,“你说你叫什么?再讲一遍!”
赵俊宇被他突如其来的激动吓了一跳,却还是硬着头皮重复:“赵俊宇,俊才星驰耀寰宇。”
临安王的脑海中瞬间闪过多年前的画面 —— 二哥赵瑾在月下饮酒,挥笔写下 “俊才星驰耀寰宇,剑指天河浪千重”,彼时二哥刚得长子,意气风发地说:“我赵家儿郎,当如星辰照世。将来若有三子,便唤千重、星驰、俊宇,合我这诗句的意境。”后来二哥卷入储位之争,满门抄斩,只有外室生的三子散落民间,多年来杳无音讯。
他颤抖着伸出手,想要触碰赵俊宇的脸颊,却又怕惊扰了这突如其来的重逢。眼前这孩子的眉眼,依稀能看出二哥年轻时的轮廓,尤其是那眼神里的执拗,简直如出一辙。“你…… 你父亲是谁?母亲呢?” 他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急切。
赵俊宇被问得愣住了,小手无意识地抠着腰间的玉佩:“我没有爹,娘也死了,是苏哥哥救了我。”
营帐下的风带着初夏的凉意,卷着几片花瓣掠过,赵景晨的目光却死死盯在赵俊宇掌心那块玉佩上,连风拂过发梢都未曾察觉。
那玉佩是暖白色的羊脂玉,通体温润,上面雕刻着并蒂莲的纹样,最精巧的是莲心处嵌着一粒极小的红宝石,在廊檐下的微光里泛着细碎的红芒 —— 这纹路、这嵌宝手法,他太熟悉了。分明是母后特意寻了西域玉匠,为他们兄弟三人量身打造的生辰礼,三块玉佩一模一样,只在红宝石的位置做了细微区分,旁人看不出,他们兄弟三人却了然于心。
他的那块,在七年前与梁流萤离别时,亲手送给了她。他记得当时她指尖触到玉佩时的温度,记得她笑着说 “好,我等你。你一定要平安回来,我在甘棠村等你带着圣旨来接我”,那声音还在耳畔打转,玉佩的触感却早已隔着千山万水。可眼前这块,红宝嵌在莲心正中,分明是二皇兄赵瑾的那块。
小俊宇不过七岁,正低头用指尖反复摩挲着玉佩边缘,嘴角还沾着点心渣,浑然不知自己手里的东西像颗石子,在赵景晨心里激起了千层浪。这孩子是二皇兄外室所生,一直养在京郊的别院。他先前只听说二皇兄在外有个心上人,却没想到对方竟已生下孩子,更没想到二皇兄会把母后亲赐的玉佩给了外室,如今又传到了小俊宇手里。
临安王的心猛地一沉,随即又燃起希望。他最后探监时,二皇兄告诉他,那外室刚为二皇兄生下一子,名“俊宇”,让他无论如何都要保住那个孩子,算算年纪,与眼前的赵俊宇年纪恰好相符。他望着赵俊宇懵懂的脸庞,心中百感交集 —— 既是对失散亲人的痛惜,又是失而复得的狂喜,更有对这孩子坎坷身世的心疼。
“好孩子,别怕。” 临安王强压下激动,轻轻摸了摸他的头,眼底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以后有本王在,没人能欺负你和你苏哥哥。”
赵俊宇一头雾水 —— 这个刚才还被苏哥哥骂作 “坏蛋” 的王爷,怎么突然对自己这么好?而临安王看着他的模样,心中已有了八成断定:这孩子,定是他赵家失散的血脉,是二皇兄留在世上的念想。这桩意外的重逢,或许正是上天给他弥补当年遗憾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