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之上,狼藉一片。倒毙的马匹,散落的货物,以及惊魂未定、相互包扎伤口的护卫伙计,无不诉说着方才那场短暂的惊险。
柳如眉端坐马上,绯色披风沾染了些许尘土,微微凌乱。她纤细的手指仍紧紧攥着缰绳,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心脏在胸腔里怦怦直跳,如同受惊的小鹿,尚未从险些落入匪徒之手的恐惧中完全平复。
然而,比恐惧更先涌上心头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窘迫和…微妙。
苏墨白就站在她的马前,青衫磊落,姿态闲适,仿佛刚才那场雷霆般的出手只是随手拂去了衣角的灰尘。他脸上那抹熟悉的、带着几分戏谑的笑容,在此时此地,显得格外刺眼,又…莫名地让人安心。
“柳小姐,看来你这做生意…确实比做饭要危险得多啊。下次出门,记得多烧几柱高香,或者…雇个靠谱点的厨子当保镖?”
他那调侃的话语,清晰地传入耳中,字字都在戳她最丢脸的痛处——她那不堪回首的厨艺。
若是往常,柳如眉定会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瞬间炸毛,跳起来与他针锋相对,骂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可此刻,那些准备好的、刁蛮任性的反击话语却卡在了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来。
她看着他。
看着他那双含笑的、仿佛能洞悉人心的眼睛,看着他被阳光勾勒出柔和光晕的侧脸,看着他方才弹出铁菩提子、此刻正随意搭在身侧的手…
就是这个看起来文质彬彬、只会耍嘴皮子的家伙,在刚才那千钧一发的危急时刻,如同天神下凡(虽然她绝不愿意承认)般出现,谈笑间就打发了那些凶神恶煞的匪徒。
他救了她。
这个认知,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荡开了一圈圈陌生的、让她心慌意乱的涟漪。
脸上似乎有些发烫,心跳也好像更快了。这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一种…她从未在陆明渊以外的人身上感受过的、奇异的悸动。
她强迫自己移开目光,下巴习惯性地扬起,试图维持住柳家大小姐的骄傲和气势,出口的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虚张声势:“要…要你管!本小姐爱做什么就做什么!谁…谁要雇厨子当保镖了!你…你少在这里说风凉话!”
她的反驳听起来苍白无力,甚至有些结巴,与其说是生气,不如说是…羞恼。
苏墨白眼底的笑意更深了。
他何等敏锐,自然没有错过柳如眉脸上那抹一闪而过的红晕,以及她强装镇定却眼神闪烁的模样。这与他平日里见惯的那些或矜持含蓄、或工于心计的京城闺秀截然不同。
眼前的少女,就像一只张牙舞爪却色厉内荏的小野猫,明明受了惊吓,明明心里或许存着点感激,却偏偏要竖起全身的毛,假装凶悍来掩饰内心的慌乱。
生动,鲜活,生气勃勃。
比起那些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名门淑女,眼前这个率性甚至有些莽撞的柳如眉,反而让他觉得…有趣得多。
“哦?是在下多管闲事了?”苏墨白故作惊讶地挑眉,慢悠悠地踱步上前,靠近她的马匹,仰头看着她,语气带着几分无辜的委屈,“那看来刚才是苏某看错了?并非小姐身处险境,而是…在与那些好汉们玩什么新奇的游戏?比如…看谁能先抢到小姐的荷包?”
“你!”柳如眉被他这颠倒黑白、倒打一耙的话气得忘了那点微妙心思,瞬间原形毕露,柳眉倒竖,恨不得用手里的马鞭抽他一下,“苏墨白!你混蛋!谁跟他们玩游戏了!他们就是土匪!就是…”
“就是什么?”苏墨白好整以暇地笑问。
“就是要抢东西!还要…还要抓我!”柳如眉脱口而出,说完才觉失言,脸更红了。
“原来如此。”苏墨白恍然点头,拖长了语调,“那看来…刚才是苏某恰好路过,又不小心…多管闲事,才惊走了那些打扰小姐…嗯…‘做生意’的恶人?”
他故意将“做生意”三个字咬得略重,眼中的调侃几乎要溢出来。
柳如眉气得牙痒痒,却又无法反驳。事实确是如此。她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算…算你这次有点用!本小姐…回头让我爹谢你!”
这话说得毫无底气,甚至带着点小女孩式的别扭。
苏墨白终于忍不住轻笑出声,笑声清朗愉悦。他发现,逗弄这位柳大小姐,看她生气跳脚却又无可奈何的模样,实在是件令人身心愉悦的事情。
“柳家的谢礼,苏某可不敢当。”他笑着摆摆手,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车队,“倒是小姐你,眼下打算如何?这车马恐怕是走不了了。”
经他一提醒,柳如眉才从与他的斗嘴中回过神来,看向眼前的烂摊子,秀眉顿时蹙了起来。辕马死了,货物散了一地,护卫也伤了两人…这荒郊野岭的…
一丝无助和慌乱再次浮上心头。
苏墨白将她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心中那点捉弄人的心思稍稍收敛,语气缓和了些,道:“从此处往回走五里,有个岔路口,通往一个小镇,镇上应该有车马行和医馆。苏某恰好也要去那边寻一位老药农,若小姐不嫌弃,可愿与苏某同行一段?也好有个照应。”
他的提议合情合理,解了柳如眉的燃眉之急。
柳如眉愣了一下,看着他。此刻的苏墨白收起了那副玩世不恭的调侃模样,眼神温和,语气诚恳,竟显出几分难得的可靠。
她犹豫了一下。按理说,她该拒绝,该保持距离。可是…看看受伤的护卫,看看瘫痪的车队…她好像没有更好的选择。
“…好吧。”她有些不自然地别开目光,声音细若蚊蚋,“那…那就麻烦你了。”
说完,她立刻又补充了一句,试图挽回一点面子:“…主要是我的护卫受伤了!不然才不用你带路!”
苏墨白从善如流地点头,嘴角却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明白,明白。是在下恰好顺路,沾了护卫大哥们的光。”
他转身,自然地帮忙指挥起那些惊魂未定的伙计,处理死马,整理散落的货物,安抚伤员,动作麻利,条理清晰,仿佛经常处理此类突发事件。
柳如眉坐在马上,看着他忙碌的背影,青衫在秋风中微微拂动,竟觉得…似乎也没那么讨厌了。
一种微妙而陌生的情?,如同初春的藤蔓,在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心底,悄然探出了嫩芽。
而走在前方,看似专注于指路的苏墨白,眼底却掠过一丝若有所思的光芒。
这位柳家大小姐,似乎比他最初认为的,要有意思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