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盛八年暮春,一场淅淅沥沥的春雨浇透了京城,却没洗去空气中弥漫的酒气与颓靡。城西的竹林里,七名身着宽袍大袖的男子正围坐在青石案旁,案上摆着两坛开封的高粱酒,几只粗陶碗随意散落,旁边还搁着一张断弦的古琴与半卷未写完的《玄学论》。
为首的男子名叫嵇康,原是太学博士,因不愿趋附李昭身边的奸佞,三年前辞了官,带着志同道合的友人躲进这片竹林,效仿当年魏晋的“竹林七贤”,日日饮酒清谈,自诩“乱世清流”。此刻他正斜倚在竹榻上,一手把玩着玉柄麈尾,一手端着酒碗,醉眼朦胧地看着雨打竹叶,口中念念有词:“天地为炉,万物为铜,阴阳为炭,造化为工——李昭那厮不懂此理,偏要逆势而为,这江山乱得好,乱得好啊!”
坐在他对面的阮籍闻言,当即拍案大笑,酒液从碗沿洒出来,浸湿了他胸前的衣襟。阮籍原是吏部尚书之子,家道中落后便沉湎于酒,最喜作“青白眼”——见俗客便翻出白眼,见知己才露青眼。此刻他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晃着酒坛道:“嵇兄此言极是!昨日吏部侍郎派人来请我出仕,我当场翻了白眼,把那厮气得拂袖而去。你说他可笑不可笑?放着这竹林酒香不闻,偏要去朝堂上看李昭那暴君的脸色!”
“可不是嘛!”一旁的山涛放下酒碗,伸手拨了拨断弦的古琴,发出一阵嘶哑的声响,“前几日我去街市买酒,见着昔日同窗王彦,他如今在户部当差,竟劝我‘识时务者为俊杰’,说什么跟着李昭能谋个好前程。我当即啐了他一口——我辈读书人,当以清谈为业,以玄学为志,岂能为五斗米折腰?”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激昂,全然不顾不远处田埂上,几个衣衫褴褛的农人正跪在泥地里,望着被春雨泡烂的秧苗唉声叹气。农人的妻子抱着饿得哭啼的孩子,眼神麻木地看着竹林里的欢声笑语,指尖还沾着未洗净的泥土——她们家的几亩薄田,上个月被李昭派来的兵卒征去种了高粱,说是要“增酒税,充国库”,可如今高粱还没成熟,家里的存粮却早已见了底。
“诸位兄台,且听我弹一曲!”坐在末位的向秀突然起身,抱起那把断弦古琴,指尖在无弦的琴上虚拨,口中哼起了《广陵散》的调子。他原是有名的乐师,因不愿为李昭的复位大典谱曲,被削去了乐官之职,如今只能在竹林里“以无弦琴寄意”。
向秀的“琴声”刚起,竹林外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嵇康等人抬眼望去,只见一队身着轻甲的兵卒簇拥着一辆华丽的马车驶来,车帘掀开,露出一张涂满脂粉的脸——正是李昭的宠妃赵飞燕。赵飞燕本是青楼女子,因擅长歌舞被李昭纳入后宫,如今深得宠爱,连带着她的兄长赵虎也当了禁军统领,在京城里横行霸道。
“嵇先生、阮先生,陛下听闻诸位在竹林清谈,特意让臣妾送来两坛‘御酒’,请诸位品鉴。”赵飞燕娇笑着,命宫女将酒坛递过去,眼神却在几人身上打转,带着几分刻意的讨好。李昭近日虽沉迷酒色,却也知道这些“名士”在民间颇有声望,若能将他们笼络过来,也能堵住天下人的非议。
阮籍当即翻了个白眼,别过脸去不说话。嵇康则放下酒碗,拿起麈尾轻轻一拂,语气冷淡:“多谢陛下美意,只是我辈俗人,消受不起‘御酒’,还请贵妃带回。”他素来鄙夷赵飞燕的出身,更不屑与李昭的人打交道,此刻见她亲自前来,心中更是厌恶。
赵飞燕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娇柔的模样:“先生何必如此见外?陛下说了,只要诸位愿意出仕,官职任诸位挑选——嵇先生可任太学祭酒,阮先生可任吏部侍郎,山先生可任户部尚书,岂不比在这竹林里喝粗酒强?”
“贵妃此言差矣!”山涛猛地站起身,指着赵飞燕的鼻子怒斥,“我辈读书人本就不求功名,只求在这乱世中保全本心。陛下若真有心,就该整顿朝纲,安抚百姓,而非用官位和酒肉来笼络我们!你看看城外的流民,再看看饿死的农人,你们这些身居高位的人,难道就不觉得愧疚吗?”
赵飞燕被骂得脸色发白,再也维持不住笑容,冷哼一声:“一群不知好歹的酸儒!陛下好心相劝,你们倒给脸不要脸!来人啊,把酒坛留下,我们走!”说罢,她狠狠瞪了嵇康等人一眼,掀开车帘坐了回去,马车轱辘碾过泥泞的小路,溅起一片泥水,打湿了农人的衣角。
兵卒走后,竹林里又恢复了寂静。向秀停下“弹琴”,看着地上的“御酒”,叹了口气:“李昭这是想用钱粮收买我们,可他哪里知道,我辈追求的是精神自由,而非物质享受。”
“精神自由?”一个苍老的声音突然从竹林外传来,几人转头望去,只见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农站在那里,身上的衣服满是补丁,手里还提着一个破篮子,里面装着几颗刚挖的野菜。老农看着几人,眼中满是悲愤,“你们口中的精神自由,是用我们农人的血汗换来的!我家的几亩田被征去种高粱,儿子被抓去当兵,如今家里连饭都吃不上,你们却在这里喝酒清谈,还说什么‘乱世清流’,我看你们就是一群自私自利的伪君子!”
嵇康等人被骂得哑口无言,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阮籍想反驳,却被老农的眼神逼得说不出话来——老农的眼睛里,满是绝望与愤怒,那是他们从未见过的、来自底层百姓的痛苦。
“老丈,我们……”嵇康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平日里挂在嘴边的“玄学理论”,在老农的痛苦面前,竟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他看着老农手里的破篮子,又看了看案上的酒坛,突然觉得手中的麈尾重若千斤。
老农没有再说话,只是摇了摇头,拄着拐杖慢慢离开,背影在春雨中显得格外佝偻。竹林里的几人再也没有了饮酒清谈的兴致,向秀收起了无弦琴,山涛默默收拾起酒碗,嵇康则走到竹林边,望着老农远去的方向,第一次对自己坚持的“清谈”产生了怀疑——在这民不聊生的乱世,所谓的“精神自由”,难道真的比百姓的温饱更重要吗?
与此同时,皇宫里的李昭正搂着赵飞燕,在长乐宫的暖阁里饮酒作乐。暖阁里燃着昂贵的龙涎香,地上铺着西域进贡的地毯,案上摆满了山珍海味,几个舞姬正在殿中跳着欢快的舞蹈。李昭端着金酒杯,看着殿外的春雨,心情大好:“爱妃,你说嵇康那些人会不会收下朕送的酒?若是他们肯出仕,朕就封他们做高官,让天下人看看,朕是多么重视人才。”
赵飞燕靠在李昭怀里,娇笑道:“陛下如此英明,那些酸儒迟早会想通的。不过依臣妾看,他们出不出仕都无所谓,反正有陛下在,大齐的江山肯定稳如泰山。”她说着,拿起一颗葡萄喂到李昭嘴里,眼神里满是讨好。
李昭哈哈大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全然没注意到内侍递上来的急报——南方的盗贼已经攻下了三个州府,流民纷纷涌向京城,城郊的粥棚早已人满为患,而负责赈灾的官员却将赈灾银钱挪去买了酒,导致无数流民饿死街头。
“陛下,还有一事要禀报。”内侍小心翼翼地开口,“城西的粮铺又被流民抢了,赵统领派人来请示,是否要派兵镇压?”
李昭皱了皱眉,不耐烦地挥挥手:“镇压什么?一群流民而已,给他们点粮食不就行了?朕正和爱妃喝酒,别拿这些破事烦朕!”说罢,他搂过赵飞燕,继续欣赏舞姬的舞蹈,暖阁里的欢声笑语,与宫外的饿殍遍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夜幕降临,春雨渐渐停了。竹林里的嵇康等人依旧坐在青石案旁,只是没有了往日的喧闹。嵇康拿起案上的《玄学论》,看了几行后,突然将其扔在地上,长叹一声:“空谈误国,实干兴邦——我们整日在这里清谈,却对百姓的苦难视而不见,与那些贪官污吏又有何异?”
阮籍沉默了许久,终于开口:“嵇兄说得对,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明日我就去城郊的粥棚帮忙,哪怕只能救一个百姓,也比在这里空谈强。”
“我也去!”山涛附和道,“我还可以写信给昔日的同窗,让他们不要再沉迷于官位,多为百姓做些实事。”
向秀点了点头,拿起那把断弦古琴:“我可以教流民的孩子弹琴,让他们在苦难中也能感受到一丝慰藉。”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终于找到了新的方向。月光透过竹叶洒在他们身上,映出一张张坚定的脸庞。他们知道,仅凭自己的力量,或许无法改变这乱世,但至少可以尽自己所能,为百姓做些实事,而不是像以前那样,躲在竹林里逃避现实。
与此同时,林晚晴正站在长乐宫的窗前,看着窗外的月光,手中捏着一封密信——那是她派去南方的密探送来的,信中说南方的起义军已经联合了各地的流民,准备在秋收后攻打京城。林晚晴的眼神变得愈发坚定,她知道,李昭的统治已经走到了尽头,而她等待的时机,也终于快要到来了。
“娘娘,夜深了,该歇息了。”宫女轻声提醒。
林晚晴摇了摇头,目光落在远处的竹林方向,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再等等,我想看看,这乱世中的‘清流’,究竟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月光下,竹林里的嵇康等人正收拾着东西,准备明日去城郊的粥棚帮忙。他们或许不知道,自己的决定,不仅改变了自己的命运,也将在无形中,影响着大齐江山的未来。而皇宫里的李昭,依旧沉浸在酒色之中,对即将到来的危机,毫无察觉。
这一夜,京城格外安静,只有偶尔传来的醉汉的歌声,与流民的哭泣声,交织在一起,诉说着这个乱世的悲哀与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