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的秋意浸了些暖意,忘忧茶馆的后院里,几株晚菊开得正盛。林晚晴坐在石桌旁,翻看着顾御史送来的卷宗——上面是裴琰党羽的缉拿名单,红圈勾掉的名字已有大半,剩下的几个,多是藏在京郊或躲进了宗室府邸。
“洛阳府尹供出,裴琰死前曾将一箱账册藏在白马寺的地宫。”苏老板用布擦着那枚“昭阳”玉印,印上的牡丹纹被摩挲得愈发温润,“影阁的人去搜了,除了贪腐明细,还有他给皇子们的密信,说要‘择贤而立’——这老狐狸,到死都想搅乱朝局。”
魏伯(沈太医)正给一盆同春草换土,草叶舒展,绿得发亮。“皇子们?”他动作顿了顿,“三皇子和五皇子这几日在府里‘称病’,怕是心里有鬼。”
林晚晴指尖划过卷宗上“三皇子府长史”的名字,眉头微蹙。裴琰的网,比她想的更深,竟连皇子都牵扯其中。李昭虽准了彻查,却对宗室涉案的部分含糊其辞,只批了“暂不议”——帝王的权衡,从未停止。
“沈姑娘的灵柩已从太液池边迁回沈家祖坟。”魏伯的声音低了些,“顾御史亲自主持的葬礼,来了不少当年受过沈夫人恩惠的盐商,都给清漪姑娘立了长生牌。”
林晚晴想起沈清漪留在手记最后一页的画——画的是江南的同春草,旁边写着“愿长安无雪,江南有晴”。她拿起笔,在画旁添了一行字:“雪已化,晴方好”,然后将手记小心收好,放进那个装着《昭阳泣血录》的锦盒里。
正说着,茶馆伙计匆匆进来,手里捧着个托盘,上面放着块金牌,刻着“安乐”二字——是李昭昨日派内侍送来的,封她为“安乐县主”,赐府邸一处,食邑三百户。
“陛下这是……想把你圈在长安?”苏老板看着金牌,眼神复杂,“赐爵赐宅,看似荣宠,实则是想让你远离盐务,远离影阁。”
林晚晴拿起金牌,指尖冰凉。她想起金銮殿上李昭那深不见底的眼神,想起他准奏时那声意味不明的“准奏”。这荣宠,是奖赏,更是枷锁。
“这牌子,我不能要。”她将金牌放回托盘,“告诉内侍,晚晴一介布衣,担不起县主之位。若陛下真心体恤,不如将这食邑折成粮,赈济江南受盐价所苦的百姓。”
伙计刚走,上官云珠就掀帘而入。她换了身素色襦裙,卸了钗环,往日的凌厉敛了些,眼底却藏着挣扎。“林姑娘,”她递过一个木匣,“这是家父留下的影阁令牌,还有他与昭阳公主的通信。”
木匣里的信,字迹苍劲,写的多是当年如何护送公主逃亡,如何在暗处以“影阁”为名积蓄力量,只待时机为前朝正名。最后一封信停在二十年前,说“李昭心机深沉,若登基,必是影阁大患,吾女阿珠,万勿卷入皇权之争”。
“我以前不懂,”上官云珠的声音发哑,“总以为父亲是前朝余孽,是耻辱。直到看见《昭阳泣血录》,才知他守的不是前朝,是公道。”她抬头看向林晚晴,“那些藏在宗室府邸的裴琰党羽,三皇子府里最多。我愿带你去搜,只求……别牵连无辜的宗室子弟。”
林晚晴望着她泛红的眼眶,忽然想起沈清漪说过,上官云珠小时候常偷偷给太液池边的流浪猫喂食——再冷硬的人,心里也总有块柔软的地方。
“好。”她点头,“只拿首恶,不罪无辜。”
三皇子府的搜捕很顺利。上官云珠熟门熟路地带着影阁的人找到密室,里面果然藏着裴琰的账册和与三皇子的密信,信里竟提到要在冬猎时“请君入瓮”,刺杀李昭。
“这逆子!”李昭接到奏报时,正在御花园赏菊,手中的玉盏“啪”地摔在地上,“将三皇子废为庶人,圈禁宗人府!其余涉案宗室,削爵夺俸,永不录用!”
旨意一下,京中震动。没人想到李昭会对亲生儿子下手,更没人想到,推动这一切的,竟是一个刚从江南来的布衣女子。
林晚晴站在沈清漪的坟前,坟头已长满青草,立着块新碑,刻着“江南盐案昭雪烈士沈清漪之墓”。她将那盆同春草放在碑前,草叶在风里轻轻摇晃。
“清漪,都结束了。”她轻声说,“裴琰的党羽抓了,盐价平了,你母亲的冤屈也洗清了。影阁的人说,你当年资助的那些孤童,如今都在江南的新学堂里读书,说要像你一样,做个守公道的人。”
风吹过墓园,带来远处的钟声。林晚晴抬头,看见顾御史站在不远处,手里拿着封信,扬了扬:“西域来的信,昭阳公主说,她在阳关等你。”
信里的字迹和《昭阳泣血录》如出一辙,说“不必急着来,长安的事了了,江南的盐稳了,再赴阳关不迟。娘知道你如今不是笼中雀,是能乘风的鹰,该有自己的天地”。
林晚晴将信贴身收好,转身往墓园外走。长安的街景在她身后渐渐远去,青石板路上,有贩夫走卒的吆喝,有学子们的谈笑声,有盐商们赶着马车往江南去——那是去落实新盐法的,车帘上绣着的同春草,在阳光下格外鲜亮。
苏老板和魏伯已备好了马车,车辕上挂着个小小的木牌,写着“往江南,经阳关”。
“去江南看看新盐务,再去阳关见公主?”苏老板笑着问。
林晚晴点头,跳上马车。车窗外,忘忧茶馆的幌子在风里摇,上面的“忘忧”二字,此刻看来,竟有了几分“前路无忧”的意思。
她知道,长安的余波未平,或许还有藏在暗处的眼睛,或许李昭的心思仍难测。但那又如何?她见过江南的浪潮,握过民心的锋芒,护过该护的人,寻过该寻的真相。
马车驶离长安城门时,林晚晴撩开帘角,最后望了眼那座金碧辉煌的宫城。秋阳正好,将城楼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条通往远方的路。
路的尽头,是江南的春,是阳关的风,是属于她自己的、不必再被谁摆布的人生。
同春草的种子,早已随风,撒向了更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