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渊的道袍下摆刚触到光桥边缘，混沌裂隙里便翻涌出一股腐锈般的腥气，直往鼻腔里钻。
他喉间发苦，想起化神期在灵界见过的混沌海——那时隔着十万丈云障，只觉得那片暗紫是天地未开时的胎膜，此刻近看才发现，所谓“裂隙”根本是团活物，无数半透明的丝线在其中纠缠，每根都泛着病态的幽蓝，像被抽干了生机的经脉。
“呼——”他深吸一口气，肺叶却像被细沙磨过般刺痛。
识海里那道古老意识突然活跃起来，在他太阳穴处敲出规律的节奏，像是催促，又像是安抚。
九狱塔第八层“因果剥离”的力量顺着脊椎爬上来，他能感觉到体内每道灵脉都在发烫，那是塔灵在帮他梳理因果线——毕竟混沌海中无时间无规则，稍有不慎，前一刻的自己就能和后一刻的自己撞个满怀。
“噗。”
踏入裂隙的瞬间，林渊的左眼皮猛地一跳。
四周景象骤变，方才的光桥和夜空全被揉成碎片，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无序流动的虚空。
这里没有上下左右，没有日月星辰，只有无数半透明的气泡在飘，每个气泡里都映着不同的画面：有他在矿洞挥镐的背影，有苏清璃为他裹伤时泛红的眼尾，还有父亲被天道雷火劈碎前，最后朝他笑的模样。
“有意思。”
一道低沉的笑声从四面八方涌来，震得林渊耳鼓生疼。
他迅速旋身，玄铁剑已出鞘三寸——剑尖指向的位置，黑雾正像活物般凝聚，先是勾勒出肩线，再是裹着暗鳞的战靴，最后是张没有五官的脸，只有一双漩涡状的眼睛，深不见底的黑里泛着猩红的光。
“蚀魇。”林渊咬字清晰，声音却比平时低了三分。
他在天机阁古籍里见过这个名字，混沌裂隙的守护者，以吞噬世界因果为食。
此刻对方身上的黑雾正渗出细小的尖刺，每根都扎破了周围的气泡，被扎中的画面瞬间扭曲成血雾，“又一个送死的？正好助我撕开通道。”
蚀魇的声音像两块锈铁互相摩擦，林渊的识海跟着嗡嗡作响。
他没接话，指尖在剑柄上轻轻一叩——这是和九狱塔的默契，第八层的因果屏障应声而起。
淡金色的光膜裹住全身，连发梢都泛起金芒，那是塔灵用他十万次生死经历淬炼出的防御，按理说能隔绝九成外力。
但下一刻，林渊的瞳孔骤缩。
混沌之力正顺着光膜的缝隙往里钻，不是渗透，是腐蚀。
淡金逐渐浑浊，原本清晰的塔纹开始扭曲，最外层的“生”字纹路竟裂开一道细痕，像被人用钝刀慢慢刮开。
他能感觉到屏障在疼——九狱塔和他同魂同命，这疼顺着灵脉直窜后颈，让他想起小时候被监工用矿镐砸伤的旧疤。
“你的塔……”蚀魇的嘴角裂开，露出两排倒钩状的牙齿，黑雾里伸出一根长鞭般的触须，尖端滴着粘稠的紫液，“带着天道的臭味。”触须划过虚空，被它扫过的气泡全部炸裂，“十万年了，总有人想拿天道的玩具来闯我的地盘。”
林渊的右手在发抖。
他不是怕疼，是怕这疼意味着九狱塔的力量在衰退——如果连第八层都扛不住，第九层那道意识……他猛地咬破舌尖，血腥气激得神智一清，左手按上心口的九狱图。
血纹在皮肤下跳动，和塔内的纹路产生共鸣，屏障的金芒陡然亮了三分。
“你错了。”他的声音带着血气，“这塔不是天道的玩具。”识海里那道古老意识突然爆发，在他脑海中展开一幅星图，每颗星子都对应着塔的一层。
第八层的星子正在变暗，第九层却亮得刺眼，“它是……”
“是囚笼。”蚀魇突然笑了，触须尖端的紫液滴在屏障上，发出“滋啦”的腐蚀声，“我知道。那里面锁着个不听话的神明，对吧？”它的眼睛转得更快了，“所以你才来？想放它出来？”
林渊的呼吸一滞。
苏清璃被混沌侵蚀的脸、父亲临终前的话、玄枢消失前说的“你要斩的从来不是天道”，突然在识海里炸开。
他望着蚀魇身后翻涌的混沌，那里有个模糊的影子在招手，像极了苏清璃的轮廓。
“放不放，轮不到你说。”他握紧玄铁剑，剑身上浮起《太虚剑经》的纹路。
因果屏障还在扭曲，但他能感觉到塔灵在拼命修复——第八层的星子暗了又亮，亮了又暗，像在和混沌之力拔河。
蚀魇的触须突然绷直，尖端的紫液凝成匕首形状。
林渊能闻到死亡的气息，那是比矿洞腐尸更浓烈的腥，比灵界战场更刺鼻的焦。
他不退反进，左脚向前踏出半步，玄铁剑完全出鞘——剑鸣里带着九狱塔的轰鸣，像十万年的压抑终于要破土而出。
蚀魇的触须动了。
林渊的瞳孔里映出那道紫芒，右手却比脑子更快。
他想起在古魔渊练剑的日子，想起苏清璃说“剑要往死里使，活下来的才配谈慈悲”，想起九狱塔第一层开启时，他反杀监工的那一刀。
“来。”他低喝一声，因果屏障在触须刺来的瞬间彻底崩碎，却也在同一刻，第九层的意识如洪流涌出，裹着他的剑，裹着他的骨血，朝蚀魇的咽喉——
蚀魇的触须裹着紫芒刺来的刹那，林渊后颈的寒毛根根倒竖。
他能清晰感知到那抹紫芒里翻涌的恶意——不是普通修士的杀念，而是混沌对有序的本能撕咬。
识海里九狱塔第八层的星图突然剧烈震颤，塔灵墨影曾说过的因果剥离可短暂跳脱时间锚点的提示，在他脑海里炸成惊雷。
林渊咬碎舌尖，血珠溅在玄铁剑上。
剑鸣陡然拔高，像是回应他的决绝。
第九层那道沉睡的意识终于有了动静，一缕清凉顺着灵脉钻入眉心——不是力量，更像是某种指引。
他的瞳孔瞬间泛起金纹，整个人像被按下了暂停键：蚀魇的触须在虚空中凝固成扭曲的紫蛇，最近的气泡里，父亲临终前的笑靥突然清晰得能看见眼角的细纹。
这是因果剥离的。
林渊在矿洞被欺辱时，曾见老矿工说过时间像根打了结的绳子，聪明的蚂蚁会绕着走。
此刻他终于明白，所谓偏移时间线，不过是顺着九狱塔在因果绳上刻下的印记，将自己的存在暂时塞进另一个未被混沌污染的绳结里。
触须擦着他喉结划过的瞬间，林渊的身影已出现在三步外。
玄铁剑带起的风割破了蚀魇的黑雾，剑刃精准斩在触须中段——那里泛着比其他部位更浓的紫，是混沌之力最暴烈的节点。
嗤——
像是砍断腐烂的树桩，触须断裂处喷出黑红相间的浆汁。
蚀魇的无面脸上浮现出裂痕，发出类似金属摩擦的尖叫：你竟敢！它剩下的触须疯狂拍打虚空，震得林渊耳膜生疼，被斩断的触须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再生，断口处涌出更多紫液，混沌不亡，我便不死！
林渊的右手在发抖。
刚才那剑看似轻松，实则他调动了第八层全部的因果屏障，连左手心口的九狱图都渗出了血。
九狱塔在识海里发出呜咽，像是受伤的兽。
他能感觉到塔灵在拼命修复被腐蚀的纹路，但每修复一寸，就有三寸新的裂痕在塔身上绽开——这是混沌之力在啃食九狱塔的本源。
第九层未启，第八层已受侵蚀。
一道清冷的声音突然在战场中央响起。
林渊旋身，只见虚空中浮现出一道灰色身影：眉眼模糊如被雾气笼罩，身着与九狱塔同纹的道袍，正是塔内意识投影墨影。
他的指尖轻触林渊肩头，一缕清凉顺着接触点钻入灵脉，暂时压下了九狱塔的灼痛，再拖下去，塔灵会被混沌同化。
蚀魇的动作顿了顿，黑雾里传来低笑：连塔灵都急了？
有意思。它剩下的触须突然收缩成尖刺状，不如你俩一起死——
闭嘴。墨影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情绪波动。
他抬手划出一道银芒，竟将蚀魇的攻击生生挡在三尺外。
这是林渊第一次见墨影主动出手，他这才发现对方袖中缠着细小的锁链，每根锁链都刻着九狱塔的纹路，林渊，你必须快点做出选择。
林渊的呼吸骤然一滞。
他想起苏清璃被混沌侵蚀时的模样：原本清亮的眼瞳泛着紫，指尖长出倒刺，却还在拼命咬着嘴唇不让自己伤他；想起玄枢老祖临终前咳血的手，在他掌心写了个字；更想起九狱塔第九层那道沉睡的意识，每次靠近都让他想起母亲临终前哼的童谣——原来那不是童谣，是塔灵的共鸣。
选择？他重复着，喉头发紧。
裂隙深处突然传来若有若无的呼唤，像是苏清璃的声音，又像是九狱塔在低吟。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的金纹更盛，我要进去。
进去？墨影的身影晃了晃，裂隙中心是混沌本源，连天道都不敢涉足——
但清璃在里面。林渊打断他，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又重得像山，我在矿洞时，她说活着的人要替死的人看遍风景；我被废修为时，她说剑断了可以重铸，心断了才是真完了；她被带走前，说别为我停下......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剑柄，那里刻着苏清璃用指甲划的小月亮，现在她在喊我，我不能停。
墨影的眉眼终于清晰了一瞬——那是张和林渊有七分相似的脸，却带着岁月沉淀的沧桑。
他凝视林渊片刻，忽然笑了：难怪那家伙选你。说着，他抬手按在林渊眉心，九狱塔的纹路在两人之间流转，记住，混沌吞的是因果，你要守的是......
话音未落，墨影的身影突然开始透明。
林渊伸手去抓，只触到一片虚无。
蚀魇的笑声再次炸响：塔灵都护不住你了？它的触须此时已完全再生，比之前更粗三倍，尖端凝着紫黑色的漩涡，让我送你去陪那个女人——
林渊没有回头。
他望着裂隙深处，那里原本翻涌的混沌突然有了一丝秩序：无数半透明丝线正朝着某个点汇聚，像是被无形的手牵引。
而在那汇聚点的更深处，有团比周围更浓郁的阴影正在浮现——不是具体的形状，更像是无数眼眸睁开时的压迫感，每道视线都像烧红的针，扎得他皮肤生疼。
清璃......他低唤一声，玄铁剑自动出鞘，剑身泛起九狱塔的金光。
蚀魇的触须已经到了背后，他却不退反进，朝着裂隙中心那片阴影大步走去。
九狱塔在识海里轰鸣，像是在为他擂鼓，又像是在警告。
而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那团阴影里的无数眼眸突然同时收缩。
裂隙深处，一个庞大的能量漩涡正在缓缓成型，漩涡中心，传来一声古老而悠远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