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渊盘坐在青莲秘境中央的玉台上,指尖深深掐进掌心。
青莲的冷香裹着雾气漫过他眉骨时,他终于闭上了眼——这是他第三次尝试以神识潜入苏清璃识海。
前两次他都在混沌气息里撞得头破血流,连吐三日黑血,但此刻识海中轮回狱第九层的金纹仍在灼烧,像在催促他:时候到了。
神识抽离肉身的瞬间,他听见自己心跳声在耳畔炸响。
再睁眼时,眼前已不是青莲秘境的青雾,而是一座由记忆碎片堆叠的迷宫。
石墙是苏清璃十二岁在药园拔草时的模样,藤蔓上垂着她十六岁为他包扎伤口时的帕子,连脚边的碎石都泛着银光——那是昨夜她飞奔而来时,发间银饰落在地上的影子。
可这些鲜活的记忆里,漫着腐锈般的气息,像被碾碎的星辰混着陈血,直往鼻腔里钻。
又一个送死的?
声音像生锈的齿轮在骨缝里转动。
林渊瞳孔微缩,循声望去,迷雾中走出个穿黑袍的男人。
他面容与苏清璃有三分相似,却生着一双泛灰的竖瞳,手中黑刃由无数扭曲的执念凝结而成,刀刃上还挂着半片破碎的桃花瓣——那是苏清璃去年在桃林为他簪花时,被风卷落的那片。
你以为你能从我手中夺回她?蚀心嘴角咧开,黑刃带起的风割破了林渊衣袖,她的识海早被混沌浸透,连最后一缕清明都要被我吞了——
话音未落,黑刃已劈至面门。
林渊没躲。
他望着刀刃上那片桃花瓣,喉结动了动。
识海中九狱塔第七层突然炸开青光,轮回狱的金纹顺着经脉爬满眼底。
他想起昨夜苏清璃将暖玉贴在他心口时,掌心的温度;想起血誓碑底那句当斩与守并存时,九狱的门才会打开;更想起她在城墙上飞奔而来时,发间银饰晃动的声响。
篡命之瞳,开。
他低喝一声。
瞳孔里的金纹如活物般游动,皮肤下渗出细密血珠——这是强行剥离自身命运轨迹的代价。
黑刃擦着他左肩划过,在虚空中撕开一道裂痕,露出裂痕里翻涌的灰色雾气。
林渊借着这刹那的偏移,神识如细针般刺向迷宫深处。
有什么东西在意识深处泛起清甜。
像极了苏清璃常带在身边的青莲香,又比那更淡,更碎,像是被揉皱的画卷里藏着的半行诗。
他呼吸一滞——那是前两次探索时从未捕捉到的波动。
不可能!蚀心的竖瞳骤然收缩,黑刃上的桃花瓣地碎裂,你一个小小大乘期,怎会...
林渊没理他。
他顺着那丝清甜追去,石墙上的记忆碎片开始扭曲:药园的小苏清璃突然长出灰斑,十六岁的帕子化作黑雾,连昨夜的银饰都变成了蚀心手中黑刃的模样。
但那缕清甜始终未断,反而越来越清晰,像是有人在极远的地方,用青莲叶卷成哨子,轻轻吹了一声。
清璃?他下意识唤了一句,声音在迷宫里撞出回音。
蚀心的笑声又响起来,这次多了几分焦躁:就算你找到她的意识残片又如何?
这迷宫每走一步,混沌就多啃噬她一分——
林渊指尖凝聚起轮回金纹。
他能感觉到识海中的九狱塔在共鸣,第七层与第九层之间的裂缝又裂开了些。
方才那丝清甜里,似乎藏着苏清璃的声音,带着他熟悉的软意,像许多年前他们初遇时,她蹲在药园里,抬头对他说你受伤了?
我帮你包扎。
我来接你回家。他对着迷宫深处轻声说,金纹从指尖蔓延至整只手掌,不管这迷宫有多长,不管混沌有多深。
蚀心的黑刃再次劈来。
林渊这次没再硬抗,而是侧身避开,同时挥出一掌。
轮回金纹与黑刃相撞,爆出刺目金光。
在金光中,他又捕捉到那缕清甜——这次更清晰了,像是有人在叶底低语,尾音被风卷着,轻轻挠过他耳尖。
迷宫深处,突然传来若有若无的轻响。
像是风穿过青莲叶底,又像是谁在极远的地方,用带着水汽的声音,唤了一声:阿...
破碎的记忆湖泊泛起涟漪,梦璃蜷缩在半片青莲叶上,指尖无意识地搅动着湖水。
她的裙裾是苏清璃十五岁生辰时穿的月白锦缎,发间却缠着一缕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灰雾——那是混沌侵蚀的痕迹。
当他是谁的低语从喉间溢出时,她睫毛轻颤,眼尾泛红,像极了当年被同门推下药园溪涧时,那个仰头望着林渊的小药童。
你是谁?胆敢闯入她的内心?
玄镜的声音如寒潭破冰。
林渊抬眼便见一道青影自迷雾中踏出——那是苏清璃最常束起的高马尾,是她持剑时紧绷的下颌线,是她每次斩杀强敌后,用剑尖挑起对方储物袋时的冷冽神情。
这道由意识投影凝成的身影掌心浮起一面水镜,镜面流转着红橙黄绿的光,那是苏清璃生平所有情绪的凝结:初见时的关切、血战时的决绝、深夜为他熬药时的温柔、得知他坠崖时的崩溃......
镜面映出林渊的刹那,识海中翻涌的黑雾竟退了三分。
林渊这才意识到,玄镜的出现并非偶然——作为苏清璃内心最坚固的防线,它只会在识海核心遭遇威胁时苏醒。
他喉间发紧,向前半步,声音轻得像怕惊碎了镜中光:我是林渊。
水镜突然震颤,映出的影像从他的脸,切到三年前雪夜——苏清璃裹着他的外袍,蹲在篝火边给他烤伤药,发顶的银饰随着动作叮当作响;又切到百年前矿洞,她攥着半块烤薯塞进他掌心,指甲缝里还沾着矿灰;最后停在三天前,她浑身浴血撞开他的房门,将半枚破碎的青莲玉塞给他,说:快走,他们要毁了九霄城。
羁绊?玄镜指尖抚过镜面,那些记忆碎片突然如活物般攀附在镜壁上,她的羁绊早被混沌啃噬成渣。
三个月前她为救你硬接大乘期修士一掌,识海裂缝时我见过你;上个月她为寻你坠进血煞渊,我见过你;昨夜她强撑着最后一口气来报信,我也见过你。
水镜突然迸出刺目白光,林渊的倒影在其中扭曲成无数重影。
他却笑了,抬手触碰镜面时,掌心轮回狱的金纹与镜中光纹相触,竟发出清越的鸣响:所以你知道,每次她濒临崩溃时,念的是谁的名字。
玄镜的瞳孔骤缩——那是苏清璃才有的微表情。
镜面在这一刻彻底碎裂,却不是崩坏,而是化作千万道银线,在虚空中编织出一条幽蓝通道。
通道深处传来清越的琴音,是苏清璃最爱的《青莲引》,只不过比平日多了几分混沌侵蚀后的沙哑。
这是她意识最深处的藏魂渊。玄镜的声音终于有了裂痕,水镜碎片重新凝聚成护心镜模样,过了这关,你会见到她最不愿想起的记忆;过不去......它顿了顿,望向通道深处翻涌的灰雾,她最后的清明会被蚀心吞得连渣都不剩。
林渊没接话。
他望着通道里若隐若现的青莲光,想起昨夜苏清璃倒在他怀里时,指尖还攥着半片青荷叶——那是他们初遇时,她从药园偷摘的。
轮回狱的金纹在他识海燃烧得更烈,九狱塔第七层传来温热的震颤,像在回应他此刻翻涌的执念。
我来接她回家。他对着通道轻声说,抬脚迈入。
变故就在此刻发生。
身后的记忆迷宫突然发出刺耳的撕裂声。
石墙上十二岁的小药童化作灰雾,十六岁的帕子燃成黑蝶,连昨夜的银饰都碎成星芒。
蚀心的冷笑混着黑雾从四面八方涌来:想走?
没那么容易!他的黑刃穿透林渊后背的神识体,却只撕开一道转瞬愈合的裂痕——九狱塔自动护主的青光已裹住林渊全身。
而在迷宫最深处,那片破碎的记忆湖泊中,梦璃突然抬起头。
她原本混沌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清明,望着林渊的背影,用苏清璃惯有的软声调,轻轻补完了那句未说完的:阿渊。
话音未落,整座迷宫开始崩塌。
记忆碎片如暴雨倾盆,黑雾裹着蚀心的怒吼被崩碎的光墙挡在身后。
林渊回头时,只来得及看见梦璃的身影被卷进光流,她发间的灰雾正在褪去,露出一点熟悉的月白——那是苏清璃最爱的缠头帕。
通道尽头的琴音突然变得清晰。
林渊感觉有温热的液体从鼻腔溢出——这是神识体承受过度冲击的征兆。
但他没停步,反而加快脚步。
因为他听见了,在琴音之下,有个带着水汽的声音在重复:阿渊,阿渊,阿渊......
当他的脚尖触到通道尽头的光膜时,身后传来的轻响。
回头望去,崩塌的迷宫里,玄镜的身影正逐渐透明。
它最后看了林渊一眼,嘴唇动了动——口型是小心裂隙。
光膜在林渊面前展开。
他深吸一口气,抬手按在上面。
下一刻,眼前的景象骤然变换。
入目是一片幽深的识海裂隙。
裂隙两侧的岩壁上,嵌着无数发光的碎片——那是苏清璃的记忆,只是比迷宫里的更完整,也更锋利,像无数把悬在头顶的刀。
而在裂隙最深处,有团被灰雾包裹的光。
那光里,隐约能看见苏清璃的轮廓,她的手指动了动,仿佛在抓什么够不着的东西。
林渊的心跳声在识海中炸响。
他抹掉鼻血,迈出第一步。
裂隙里突然刮起狂风,吹得他的神识衣袍猎猎作响。
但他的目光始终锁在那团光上,轮回狱的金纹在眼底流转成漩涡——他知道,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