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渊的指尖还在渗血,命纹符的凉意顺着经脉往四肢百骸钻。
他能听见自己骨骼发出细微的碎裂声——方才强行催发九狱塔第九层的力量,早已透支了这具化神境的躯体。
可当符纸在虚空中划出银线的刹那,所有疼痛都成了背景音。
咔嚓!
第一声命盘碎裂的脆响从东南方传来。
天机阁最顶层的观星台上,一名白须老者抱着半片龟裂的青铜盘踉跄跪地,浑浊的眼珠瞪得滚圆:我的三十三重命轨......全乱了!
紧接着是此起彼伏的爆裂声。
穿玄色道袍的天机阁弟子们从四面八方的阁楼里冲出来,有人死死攥着命盘任碎片扎进掌心,有人仰头望着天空中原本清晰的星轨正扭曲成乱麻,更多人呆立在原地,看着自己袖口绣的命纹符篆像被泼了浓酸般滋滋消融。
玄冥的脸色比井中阴气更冷。
他方才被震退时撞碎的朱漆栏杆还在簌簌落木,此刻却像被钉在原地,盯着林渊手中那团幽蓝光芒,喉结剧烈滚动:你可知这符纸承载着仙域十万年的因果?他的声音发颤,竟带了几分破音,一旦命轨偏移,凡人夭折、修士走火、大派覆灭......
我当然知道。林渊抹去嘴角的血,指腹轻轻抚过命纹符上流转的星河纹路。
符纸在他掌心微微发烫,苏清璃被混沌侵蚀前的最后一抹笑意在识海闪过,还有九狱塔最深处那个声音——真正的斩劫者,要斩断的从来不是因果,是谎言。他抬眼时,眼底的灼光刺破了满场混乱,但更知道,有人用这因果当遮羞布,把斩劫者的血当肥料,养肥了他们的圣人宝座。
话音未落,观星台方向突然传来一声清喝:林盟主说的,可是五圣密会时的场景?
所有人转头。
穿青衫的墨痕从观星台的阴影里走出来,怀中抱着半卷泛黄的古籍。
他的脚步很慢,每一步都踩在碎裂的命盘残片上,却像是踩在众人的神经上。
直到走到林渊身侧三步远,他才停住,抬手将古籍展平——泛黄的纸页上,用朱砂画着七道模糊的身影,为首者的冠冕上缀着九颗玄珠,正是仙域五圣中地位最尊的。
二十三年前,我潜入圣庭藏书阁。墨痕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淬了冰的剑,在最底层的禁室里,看到了这卷《斩劫录》。他指尖划过画中第七道身影,那人身形佝偻,腰间悬着半块断裂的九狱塔残片,这是第三十七代斩劫者,被五圣以扰乱天命的罪名,锁在混沌海眼三百年。
荒谬!一名天机阁长老拍案而起,可话音刚落,他腰间的传讯玉符突然爆成齑粉。
所有人看着空中浮现的虚影——云雾缭绕的圣庭殿内,五位着冕旒的圣人端坐在玉阶上,玄圣的手指正点在一幅星图上,图中被红笔圈起的,赫然是林渊的命轨:此子若成,我等的天命井将再无秘密......
林渊手中的命纹符突然大放光明。
虚影变得清晰,连玄圣眼角的皱纹都看得真切,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殿内回响:斩劫者当为众生开道,而非困在你们画的圈里!玄圣却冷笑:困?
若没有我们用天命井镇着混沌,这方天地早碎了。
至于斩劫者......不过是消耗品罢了。
观星台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方才还喊着的长老踉跄后退,撞翻了案几上的青铜灯,火舌舔过满地命盘碎片,映得众人脸色忽明忽暗。
有年轻弟子颤抖着指向虚影:那是......玄圣的声音!
去年他还说斩劫者是仙域柱石......
柱石?墨痕突然笑了,笑声里浸着血味,我在禁室里还看到,每一代斩劫者陨落时,天命井的阴气都会淡三分。
他们的血,他们的骨,他们的道,全被五圣抽干了去养这口井!他猛地掀开青衫下摆,后腰处一道狰狞的疤痕从左胯贯到右肩,这是我偷录密会时,被玄圣座下的镇命使砍的。
他们说,敢泄露秘密的人,就该像斩劫者一样,被天命井吞得连渣都不剩!
住口!玄冥突然暴喝。
他的命盘早碎成齑粉,此刻却从袖中抖出一把三寸长的青铜剑,剑身刻满倒悬的星纹,你不过是个守书的!
有什么资格......
我有资格。林渊抬手,九狱塔的气息如浪潮般涌出,瞬间压碎了玄冥的青铜剑。
他望着台下脸色发白的天机阁众人,声音沉得像压在九狱底层的玄铁:各位可还记得,百年前南域大旱?
天机阁算出是天命当劫,可谁又知道,那场大旱的命轨,是五圣为了炼一口镇命鼎,强行抽干了三条灵脉?
人群中传来抽气声。
有个灰衣老者突然跪了下去,老泪纵横:我徒弟......我徒弟当时在南域传道,说看到山脚下埋着好多孩童的骸骨......原来不是天命,是他们......
够了!玄冥的衣襟被气浪掀得猎猎作响,他盯着林渊手中的命纹符,突然笑了,只是那笑声比哭还难听,你以为掀翻这点破事,就能让仙域反了天?他的指尖缓缓掐住自己的命门,眼底闪过疯狂的光,你动了命纹符,就等于在混沌海里扔了块石头。
等混沌兽顺着波动找来......
那就让它们来吧。林渊打断他。
符纸的光芒在他掌心流转,照得他的脸忽明忽暗,至少到那时,所有人都会知道,谁才是真正在遮天的——是混沌,还是坐在圣庭里的那些。
观星台的阴云突然翻涌得更急了。
有人指着天空惊呼,只见原本被天命井镇住的混沌之气正从四面八方涌来,像无数条黑龙在云层里翻卷。
玄冥的笑声戛然而止,他望着那团越来越浓的混沌气,又转头看向林渊,忽然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好,好得很......你以为你赢了?
等圣人们的法旨下来......
法旨?林渊将命纹符收入怀中,九狱塔的气息自动护住周身。
他望着远处翻涌的混沌气,想起苏清璃被侵蚀前说的最后一句话——他们怕的不是混沌,是有人敢掀了盖子。
此刻他忽然明白,自己要做的从来不是阻止混沌,而是让所有人看清,是谁在捂着盖子,是谁在说盖子不能掀。
林渊!
下方突然传来惊呼。
林渊低头,只见一名浑身是血的天机阁弟子跌跌撞撞冲上观星台,手中举着半块传讯玉符:圣庭......圣庭的法旨到了!
玄圣说,要以扰乱天命之罪,将您......
话音未落,玉符突然爆成齑粉。
观星台的风猛地一滞。
所有人望着天空中突然裂开的金色缝隙,缝隙里透出的威压让化神境的长老都直不起腰。
林渊抬头,看见缝隙中垂下七道金色锁链,锁链尽头,是七顶缀着玄珠的冕旒——正是仙域五圣,以及他们座下最强大的两位镇命使。
玄冥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望着那七道身影,又转头看向林渊,突然发出一声似哭似笑的低吟:你以为你赢了?
你以为掀了盖子,他们就会放过你?他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你错了......他们要的,从来不是盖子,是掀盖子的人。
林渊没有说话。
他望着天空中逼近的金色锁链,感受着怀中命纹符传来的温热,忽然笑了。
那笑容很淡,却像一把刚出鞘的剑,划破了满场的阴云和恐惧。
观星台的风卷着命盘碎片打在林渊脸上,他能清晰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方才硬接玄冥的天机之力,肋骨至少断了三根,但比起体内翻涌的热流,这点疼倒成了钝钝的背景音。
九狱塔第九层的震动顺着识海传来,像有只无形的手在拨弄他的道心,而掌心那团逆命之火正沿着血管往上窜,每一寸皮肤都在发烫,却又奇异地让他灵台清明。
你不过是枚棋子!玄冥的吼声裹着风雷,他的法身终于从虚空中显形——那是尊三头六臂的星官,每只手掌都攥着扭曲的命轨,玄色道袍被气浪掀得猎猎作响,初代斩劫者耗尽三魂七魄镇混沌,你也会和他一样,被天命井榨成渣!话音未落,六只手掌同时拍出,漫天星轨化作锁链,竟要直接往林渊识海钻。
林渊咬碎舌尖,血腥气在口中炸开。
他能感觉到命纹符在怀中发烫,那是苏清璃用最后一缕神魂封进符纸的因果线。棋子?他低笑一声,轮回剑不知何时已握在掌心,剑身流转的不是寻常剑气,而是带着淡淡混沌气的暗红纹路——这是他在古魔渊用自己的血祭炼百年的剑,若这天下的局需要棋子来掀,那我就做最锋利的那枚。
剑锋划过虚空的刹那,观星台的地砖寸寸龟裂。
玄冥的星官法身发出刺耳的尖啸,中间那颗头颅的右眼突然爆开,黑血溅在林渊肩头,烫得他皮肤冒烟。
但林渊的剑势不减反增,因果裂痕像把无形的刀,直接砍向玄冥命门——那里悬浮着一团幽蓝光团,正是天机阁之主的命魂。
玄冥的法身突然剧烈震颤。
六只手臂同时垂落,中间头颅的嘴张得能塞进拳头,他望着自己胸口——那里不知何时窜出一簇金红色火焰,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吞噬法身的星轨。这不可能......他踉跄后退,撞翻了观星台边缘的青铜灯,火油泼在命盘碎片上,腾起的火苗映得他脸色惨白,天命井里的逆命之火......怎么会认你为主?
林渊这才注意到,那簇灼伤玄冥的火焰,正顺着他的指尖往掌心汇聚。
火苗的形状很怪,像朵半开的莲花,每片花瓣都刻着细小的符文——那是苏清璃常用的淬魂印。
他的呼吸突然一滞,识海里闪过片段:三百年前的混沌海眼,苏清璃被混沌气包裹的脸,她笑着将什么东西塞进他手心,若有一日你掀了盖子,记得这火是给他们的礼物......
这不是我的火。林渊轻声说。
他望着掌心跳动的金焰,喉结滚动,声音却越来越清晰,是苏清璃用斩劫者的血祭炼的,是三十七代斩劫者的骨血养出来的。他抬眼时,眼底的光比火焰更灼,你们抽干他们的道,吞了他们的魂,却忘了——火,是烧不尽的。
玄冥的法身彻底崩解了。
他踉跄着跌坐在地,道袍前襟被烧出个焦黑的洞,露出胸口狰狞的疤痕——和墨痕后腰的伤如出一辙。
他盯着林渊掌心的火焰,突然发出一声似哭似笑的呜咽:原来......原来那卷《斩劫录》里写的是真的......逆命之火需斩劫者的血启,需所爱之人的魂养......他突然剧烈咳嗽,鲜血溅在碎裂的命盘上,苏清璃......她早就算到了今天?
观星台陷入死寂。
天机阁的弟子们有的跪了,有的瘫坐在地,那个之前提到徒弟死于南域大旱的灰衣老者突然冲过来,跪在林渊脚边,老泪砸在青石板上:盟主,求您......让这火再烧旺些,烧穿这些年的谎!
林渊没有说话。
他望着掌心的逆命之火,感受着九狱塔第九层那道模糊意志愈发清晰——那是初代斩劫者的残念吗?
还是苏清璃留在塔中的魂?
他忽然明白,为何九狱塔会在此时震动:它在呼应逆命之火,在呼应所有被镇压的斩劫者的不甘。
天命井方向传来闷响。
林渊转头,只见原本被五圣镇住的井中阴气正疯狂翻涌,金色火焰顺着井沿往上窜,将笼罩天机阁的阴云烧出个窟窿。
阳光透过窟窿洒下来,照在逆命之火上,火苗突然暴涨三寸,在虚空中勾勒出苏清璃的轮廓——她穿着初见时的月白裙,发间插着那支青玉簪,笑着对他点头。
清璃......林渊喃喃出声。
他伸出手,火焰轻轻舔过指尖,像极了她当年替他包扎伤口时的温度。
周围的喧哗突然远去,他听见自己内心最深处的声音:掀了盖子,不是为了让混沌进来,是为了让光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