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裂隙里的乱流像千万把无形的刀，割得林渊脸颊生疼。
他握剑的手背青筋暴起，玄铁剑嗡鸣着劈开前方翻涌的黑雾——剑鞘上那团云纹此刻烫得惊人，仿佛要把他掌心烙出个洞来。
这是苏清璃用三年光阴，在他每次出任务时偷偷绣的，针脚细密得能数清，他曾嫌她费眼，她却捧着他的手笑：等你成了天下第一的剑修，这云纹就是全天下最配你的剑鞘。
裂隙外传来梦回的惊呼被乱流撕碎，林渊耳中只剩自己剧烈的心跳。
九狱塔在识海疯狂震颤，第八层的封印碎成星屑，本源之力顺着经脉窜入剑身，竟将周围的混沌气都逼退三尺。
他突然踉跄一步，眼前的黑雾像被风吹散的幕布，露出片静谧的空间。
那是片泛着青灰色的空地，中央浮着朵半透明的白莲。
苏清璃正坐在莲台之上，月白裙裾垂落如瀑，发间银簪在微光中泛着冷光——正是他去年在极北冰原给她寻的冰晶玉髓所制。
她的面容比记忆中更苍白些，眼尾那颗朱砂痣却红得灼人，像滴要坠下来的血。
林渊的玄铁剑坠地。
他往前走了两步，又停住，喉结动了动：清璃？声音哑得像砂纸擦过石板。
苏清璃缓缓抬头。
她的眼睛还是从前的模样，黑瞳里泛着点琥珀色的光，可那目光扫过他时，却像隔着层雾。是我，也不是我。她开口，声音轻得像落在雪上的羽毛，你记忆里的苏清璃，在古魔渊寒毒攻心时就死了。
林渊的指尖猛地蜷起，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他想起三年前逃亡时，苏清璃咳血的帕子浸透了寒毒的青，想起他背着她在冰原里找千年玄冰草，她伏在他背上说：阿渊，要是我撑不住了，你就把我埋在有花的地方。
那你是谁？他咬着牙问，声音发颤。
苏清璃抬手，指尖掠过自己的眉心。
她的皮肤下浮出细密的黑雾，像活物般顺着血管游走：是你执念凝成的幻相，也是无相用来动摇你的棋子。她突然笑了，那笑里带着点他熟悉的狡黠：你看，连九狱塔都在帮你找我——它怕你道心不稳，怕你走不出这执念。
林渊后退半步，撞在身后的混沌气墙上。
他想起合道之殇时，苏清璃被混沌侵蚀的模样，那时她挥剑刺向他心口，眼里全是陌生的冷。
此刻眼前的人，却带着他最熟悉的温度，连笑时嘴角的弧度都分毫不差。
我不信。他弯腰捡起玄铁剑，剑鞘云纹的热度透过掌心直窜心脏，清璃不会用这种语气说话。
那我该用哪种语气？苏清璃歪头，发间银簪轻响，是在矿洞塌方时拽着你躲进石缝，说阿渊别怕，我数到三我们就冲出去的语气？
还是在你结丹失败时守着你三天三夜，喂你喝药时骂笨蛋，谁让你硬抗雷劫的语气？
林渊的手剧烈发抖。
那些记忆像潮水般涌来：矿洞的腐土味，药炉的苦香，雪夜暖炉旁她绣云纹时的哼歌调。
他突然挥剑斩向莲台——玄铁剑带着九狱塔的本源之力，却像砍进了水里，只荡起一圈圈涟漪。
你看，你连杀我都舍不得。苏清璃站起身，莲台在她脚下碎成星芒，无相说，只要你肯放下执念，他就还你一个完整的苏清璃。她一步步走近，黑雾在她脚边翻涌，他说你太固执，说你非要踩着九狱证永恒，却连身边人都保不住。
林渊的剑尖抵住她的胸口。
他能感觉到她的体温，和记忆里一模一样，甚至能听见她的心跳——和他的心跳同频共振。你不是她。他咬着牙，清璃知道我要做什么，她会说阿渊，我陪你踏碎九狱
苏清璃的瞳孔突然收缩成细线。
她身后的空间泛起涟漪，黑雾凝成无数只手，从四面八方抓向林渊。
九狱塔在识海炸响，第八层的光如瀑倾泻，将那些黑雾灼成青烟。
林渊趁机扣住她的手腕——那手腕细得惊人，皮肤下的黑雾在他的本源之力下滋滋作响。
告诉我，他逼近她的脸，呼吸喷在她眼尾的朱砂痣上，清璃的寒毒是怎么解的？
苏清璃的表情出现裂痕。
她张了张嘴，黑雾突然从她七窍涌出，将她整个人包裹成个黑球。
林渊被震得倒飞出去，撞在裂隙壁上。
黑球裂开时，里面的人已换了副模样——还是苏清璃的脸，可眼底翻涌着混沌的暗潮。
好个林渊，那声音不再是苏清璃的，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刺耳，连执念都能用来试你的道心。
林渊抹去嘴角的血，玄铁剑重新回到手中。
他望着逐渐凝结的黑雾，突然笑了：你早该知道，我的道心，从矿洞塌方那天就淬过了。
裂隙深处传来闷响，像是某种封印在崩解。
黑雾里浮出无数双眼睛，每一双都和苏清璃的眼睛一模一样。
林渊握紧剑鞘，云纹的光与九狱塔的光交融，在他身周形成个金色光茧。
看看吧——
沙哑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混着混沌乱流的呼啸。
林渊的瞳孔骤然缩紧，光茧外的黑雾正凝聚成张巨大的脸，嘴角咧到耳根。
混沌裂隙里的黑雾突然凝结成无数道尖刺，朝着林渊面门攒射而来。
无相的声音混着金属刮擦的刺响，像根细针直扎进他识海：看看吧，这才是你最恐惧的真相——她从未真正爱你，她只是你内心渴望的投影！
林渊的瞳孔骤缩成剑形。
玄铁剑嗡鸣着迎上刺来的黑雾，轮回剑意裹着九狱塔的金光劈出半圆，却在触及苏清璃身影时突然一顿——那团黑雾尖刺竟在离他三寸处化为齑粉，仿佛被某种更柔和的力量托住了。
他胸口剧烈起伏，喉间泛起腥甜，不是因为伤势，而是那句从未真正爱你像重锤砸在他最柔软的地方。
记忆突然翻涌：矿洞塌方时，苏清璃用单薄的脊背替他挡住落石，碎石扎进她后颈的血珠，他至今能摸到那道浅浅的疤；结丹夜他强行引雷淬体，她守在洞外三天三夜，每声雷响都让她攥紧帕子，指节发白；还有昨晚他在九霄城沙盘前画新防线，她悄悄给他披斗篷，发梢扫过他耳尖时说的那句阿渊，你规划的不只是城池，是所有人的未来。
住口！他怒吼，玄铁剑上的云纹突然绽放刺目白光——那是苏清璃用冰蚕丝混着他的血绣的，每一针都带着她的体温。
剑鸣声震得裂隙岩壁簌簌落石，可那道阻挡他剑意的柔和力量却更清晰了，像极了...像极了当年她替他挡下长老耳光时，护在他身前的那道温软屏障。
苏清璃不知何时已站在他面前。
她的指尖轻轻覆上他握剑的手背，体温透过掌心的薄茧传来，和三年前雪夜替他捂手时一模一样。林渊，她仰起脸，眼尾的朱砂痣在金光里泛着蜜色，我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个人。黑雾曾在她眼底翻涌的痕迹彻底消失了，只剩下他熟悉的琥珀色，古魔渊寒毒发作时，我确实死了。
但混沌侵蚀我时，我看见你在裂隙外喊我的名字。她的手指抚过他眉骨间的剑疤，你喊得那么凶，说苏清璃你敢闭眼我就扒了你的坟，可声音抖得像要碎了。
林渊的呼吸陡然一滞。
那是他最不愿回忆的时刻——苏清璃的脉搏在他掌心渐弱，他疯了一样用本源之力硬灌，寒毒顺着经脉反噬，他咬着牙在她耳边骂，眼泪却砸在她雪缎似的发上。
所以我求无相，苏清璃的声音轻得像叹息，让我以这样的方式存在。
不是投影，不是棋子，是...是我自己选择的。她的另一只手按在他心口，你要踏碎九狱证永恒，我就做那把替你试剑的刃；你要守这天下人，我就站在你身侧，替你看那些你来不及看的风景。
林渊的手指在颤抖。
他望着她眼底跳动的光，突然想起初见时她蹲在矿洞外，用草茎逗一只受伤的野兔。
那时她也是这样的眼神，纯粹得没有一丝杂质。
他松开剑柄，反手扣住她的手腕——这次没有黑雾灼烧的刺痛，只有她腕骨处熟悉的脉搏，一下一下，和他的心跳撞在一起。
我相信你。他说，声音哑得厉害。
刹那间，整片空间剧烈震荡。
九狱塔在识海发出轰鸣，第七层的封印地裂开道缝，金色本源如银河倾泻，顺着二人交握的手涌进裂隙每寸黑暗。
混沌乱流突然安静下来，像被按下了暂停键。
黑雾尖刺在金光中化作星屑，连无相的笑声都变得支离破碎：你...你疯了！
苏清璃的身影逐渐变得真实。
她月白裙裾上的银线开始泛光，那是她偷偷用九霄城废墟里的星陨铁熔铸的，说是要给阿渊的剑修夫人做条会发光的裙子。
林渊看着她从半透明变得能看清裙角的褶皱，突然想起她总说自己穿素色太单调，要等他成了永恒境，就穿红裙在九霄城顶楼等他。
走了。苏清璃轻轻拽他的手。
裂隙尽头的黑雾被金光撕开道口子，露出外间的晨光——不知何时，混沌裂隙外的天空已泛起鱼肚白，梦回的身影立在崖边，玄色披风被风掀起一角。
你赢了。梦回的声音随风飘来，带着几分感慨，不是靠力量，是靠信念。她抬手掷来枚青色玉符，九霄城传来消息，三天前废墟里的九狱塔残阵突然稳定了，第七层的光透了整夜。
林渊接住玉符，指尖触到符上残留的灵气——是九霄盟暗桩的传讯符。
他转头看向苏清璃，她正仰头看裂隙外的晨光，发间银簪折射出细碎的光，像极了当年他在冰原找到冰晶玉髓时，她眼睛里的亮。
这一次，他低声呢喃，将她的手攥得更紧，掌心的云纹剑鞘贴着她的手背，我会守住你。
裂隙外的风卷着晨露吹进来，拂过二人交握的手。
九狱塔在识海轻轻震颤，第七层的光彻底稳定下来，像颗火种，在林渊心口烧得更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