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霄台的青石板在震颤中裂开蛛网纹,林渊握剑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混着山脚下万千修士的呐喊,像擂在骨头上的战鼓。
天际那团混沌黑云突然翻涌成漩涡,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吼劈开云层——风无痕的身影从中踏下,足尖点地的刹那,整座山峰都向下沉了三寸。
那哪是人的模样?
分明是头被混沌侵蚀的远古凶兽,千丈魔影裹着漆黑雾气,额间竖着一只血瞳,每道血丝都在滴落腐蚀性的黑液,落在青石板上便腾起刺鼻的青烟。
蝼蚁?林渊抹了把唇角的血,喉咙里溢出一声低笑。
他望着魔影头顶翻涌的混沌气,忽然想起矿洞深处的暗河——那时他被废去修为,每天背着百斤矿石在暗河里跋涉,河水冰得刺骨,可他咬着牙告诉自己,总有一天要把这河水煮沸。
此刻这混沌气比那暗河冷上百倍,却烫得他心口发疼。
苏清璃的半片玉坠在衣襟下灼烧,烫出一个红印子。
你不过是蝼蚁,妄图逆命?!风无痕的声音像千万把钢刀刮过耳膜,血瞳里翻涌着吞噬一切的欲望。
他抬手一抓,无形的命途锁链从四面八方窜出,缠上林渊的脚踝、手腕,链身上刻满了林渊熟悉的纹路——那是他在矿洞被欺辱时的绝望,是宗门覆灭时的悲怆,是苏清璃寒毒发作时他跪在雪地里的无力。
林渊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些锁链他太熟悉了,每一道都曾是压得他喘不过气的巨石。
可此刻,他望着锁链上自己的倒影,忽然笑了。
他想起在古魔渊里啃食毒草练剑的日子,想起为救苏清璃在极北冰原跪了三天三夜求药,想起每次濒死时九狱塔在识海震动的嗡鸣。
那些他以为永远跨不过去的坎,原来都成了铸剑的材料。
逆命?他缓缓举起轮回剑,剑身的星河光纹突然亮得刺眼,我这条命,从矿洞搬第一块石头开始,就没打算顺着谁的命走。
话音未落,他体内传来一声轻响。
九狱塔第七层的虚影在背后彻底显化,塔身上的古字突然活了过来,化作金色流光钻入他的经脉。
林渊只觉识海被一道热流贯穿,前世太渊子的记忆如潮水涌来——原来这九狱塔,本就是太渊子为对抗至高天道所铸的囚笼,而他,是太渊子以轮回之力种下的种子。
轮回万劫剑!林渊大喝一声。
轮回之力从脚底蒸腾而起,在周身化作一条金色河流,河水翻涌着他每一世的记忆:矿奴林渊、逃亡者林渊、九霄盟主林渊、太渊子的残魂......所有的记忆在剑刃上凝聚成一道白芒,那光芒比太阳还刺眼,却带着刺骨的冷意——这是用三千世界的悲欢淬炼出的剑意。
风无痕的血瞳第一次闪过慌乱。
他想退,可混沌气息早已将他与这方天地锁死,只能硬着头皮拍出一掌。
千丈魔掌裹挟着混沌气压下,所过之处空气扭曲成墨色漩涡。
林渊却连眼都没眨,轮回剑向前一递——不是劈,不是刺,而是像切开一块豆腐般,轻轻划了道弧线。
剑光与魔掌相撞的刹那,整个九霄台陷入死寂。
下一刻,魔掌像被利刃切开的豆腐,从中间裂成两半。
风无痕的怒吼戛然而止,他望着自己胸口贯穿的剑痕——那道伤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解,混沌气从伤口里疯狂外泄,仿佛被抽干的水池。
不可能......他的魔影开始虚化,血瞳里的凶光逐渐熄灭,我是混沌意志的化身,是......
是被天道圈养的狗。林渊抽回剑,剑尖垂落时滴下一滴黑血。
他望着风无痕逐渐消散的身影,声音里没有一丝波动,你以为吞噬我就能掌控轮回?
可你连自己的命都握不住。
风无痕的最后一声咆哮被剑气绞碎,只余下一缕不甘的残魂消散在风里。
林渊转身时,正看见玄冥倚着黑金祭坛,手中的纺锤早已不知去向。
这位操控命运的存在此刻像个迟暮老人,长袍上的九只眼睛全部闭合,面色比纸还白。
你终究......走上了这条路。玄冥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他抬手抚过祭坛上的纹路,太渊子的轮回计划,原来真的成了。
你早知道?林渊皱眉。
玄冥笑了,那笑容里带着几分释然:我不过是命运之网的守网人。
这网困住了天道,困住了混沌,也困住了我。他的身影开始透明,现在网破了......我也该走了。
话音未落,他便如晨雾般消散,只余下祭坛上九只眼睛缓缓睁开,射出九道流光没入林渊体内。
林渊只觉识海清明了几分,九狱塔的虚影突然剧烈震动,塔尖直指天际——那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裂缝,裂缝后是璀璨的星光,像极了他在轮回剑里见过的仙域。
山脚下的呐喊声突然拔高,林渊低头望去,看见九霄盟的修士们正举着火把,苏清璃的那半片玉坠在他心口发烫,仿佛在说。
他深吸一口气,将轮回剑收入体内,抬头望向那道裂缝。
这一次,他轻声说,声音却清晰地传遍整座九霄台,我要自己选路。
话音未落,他的身形腾空而起。
破碎的命运之网在脚下飘散,像被风吹散的蛛网。
天际的裂缝越来越大,露出仙域的一角——那里有他从未见过的霞光,有比星辰更璀璨的楼阁,还有......
林渊的嘴角扬起一抹笑。
他握紧心口的玉坠,身影化作一道流光,没入裂缝之中。
青鳞望着那道刺破苍穹的流光,指尖无意识地掐进掌心。
她的玄色裙裾被罡风卷起,露出一截苍白的手腕——方才林渊穿越命运之网时,有几缕崩断的命运丝线擦过她的皮肤,此刻正渗出细小的血珠。
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她的声音被风吹散,尾音裹着三分叹息、七分笃定。
作为混沌祭坛的见证者,她曾见过三任试图逆命者的结局:第一位被天道雷火焚成飞灰,第二位被混沌意志吞噬成傀儡,第三位......她垂眸看向自己掌心的鳞纹,那里正泛着幽蓝的光,第三位把轮回种进了凡人的骨血里。
山脚下的欢呼浪潮漫过九霄台残垣。
盟主飞升了!有年轻弟子举着火把的手剧烈颤抖,松脂滴在他手背也浑然不觉,我就说,当年矿洞里背矿石的林师兄,怎么会困在这方小世界!
闭嘴!一位灰袍长老抹了把脸,喉结滚动着咽下哽咽,让盟主听着,咱们九霄盟的儿郎可不能像哭包似的。他嘴上这么说,却偷偷把腰间的酒葫芦塞进旁边小徒弟手里——那葫芦里装的是林渊当年在极北冰原用雪水酿的寒梅酒,喝,都喝!
等盟主回来,咱们要把这酒坛排到仙域门口!
人群最前排,一位白衣女子突然踉跄两步。
她腕间系着半片玉坠,与林渊心口的那半块严丝合缝。
苏清璃仰头望着逐渐闭合的仙门裂缝,睫毛上凝着的泪滴在霞光里折射出七彩光晕。
她分明看见林渊转身时的笑容,可那笑容里藏着的东西让她心口发紧——像是诀别前的温柔,又像是赴战者的决绝。
清璃姐?有小师妹扶住她的胳膊,你......
我没事。苏清璃按住心口,那里残留着玉坠灼烧的温度。
她想起三天前在暗室里,林渊曾握着她的手说:等我过了仙门,就去寻那株九劫朱果。
你寒毒的根,该拔了。可此刻她忽然明白,比起寒毒,更让他放心不下的是这方被天道与混沌撕扯的下界。
她指尖抚过腰间的剑穗——那是林渊用矿洞里第一块刻着剑纹的碎石磨成的,你说会回来,我便信。
九霄台顶,林渊的衣袂在仙门前猎猎作响。
他回头时,目光掠过山脚下攒动的火把,掠过苏清璃白衣上的光,最后落在青鳞伫立的方向。
这位曾在混沌祭坛见过他最狼狈模样的女子,此刻正仰头望着他,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那笑里没有恭贺,倒像是在说该你上场了。
我来过,我走了,但我还会回来!他的声音裹着轮回剑意,震得仙门裂缝里的霞光都晃了晃。
掌心的轮回印记突然发烫,那是九狱塔在识海共鸣——第七层塔门后,太渊子残留的神识正传来一道信息:仙域不是终点,是更高处的棋盘。
下一瞬,他抬脚迈入仙门。
天地陡然轰鸣。
下界所有修士的法诀突然失控:符纸自燃成灰,法宝嗡鸣震颤,连最稳固的护山大阵都泛起涟漪。
有人惊恐地指向天际——那道刚闭合的仙门裂缝,竟又渗出一线幽黑,像巨兽睁开了半只眼睛。
林渊的意识却已沉入另一片天地。
仙域的霞光裹着他的神魂,可他突然觉得不对——这光太暖了,暖得像陷阱。
识海里九狱塔的虚影剧烈震颤,第七层塔壁上的古字突然倒转,原本镇压的混沌气竟有一缕顺着经脉钻了上来。
他正要运转功法镇压,耳际传来若有若无的低语:欢迎来到......被圈养的乐园。
话音未落,他的意识彻底坠入仙域。
而就在那缕幽黑即将蔓延至下界时,青鳞突然抬手。
她腕间的鳞纹爆发出刺目蓝光,在虚空中画出一道裂痕——那是通往混沌祭坛的传送阵。
该我上场了。她望着逐渐闭合的仙门,将染血的帕子轻轻埋进九霄台的青石板下,太渊子的轮回计划,可不能断在仙域这一关。
山风卷过她的裙角,吹落帕子上最后一滴血。
那血珠坠入石缝,在青石板上晕开一朵小红花——像极了林渊当年在矿洞石壁上刻下的剑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