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渊抱着苏清璃的手微微发紧。
残碑碎裂时溅起的幽蓝光点正顺着青石板缝隙渗下去,像极了他当年在矿洞见过的,被烈日晒干的血渍。
祭坛穹顶又落下几块碎石,其中一块擦着他的肩头砸在脚边,炸成齑粉——青铜门后的嘶吼声比之前更烈,九首巨蛇的锁链断裂声像闷雷滚过耳底。
他低头看向怀中的人。
苏清璃的睫毛仍在轻颤,原本青灰的唇色竟泛起淡淡粉白,连指尖都有了温度。
幽夜那道银光确实压制了混沌侵蚀,但这反而让林渊更不安——那女人说要打破囚笼,残碑说囚笼里的是最初的你,玄天鉴里那个眉间朱砂的身影又浮现在眼前。
他捏了捏掌心的玉简,青灰色表面的符文还在发烫,是九狱塔第七层的解锁密码。
嗡——
祭坛中央突然传来石屑摩擦的轻响。
林渊抬头,只见方才残碑碎裂的位置裂开一道半人高的缝隙,黑黢黢的像巨兽张开的嘴,有冷风从中涌出,裹着若有若无的腥气。
他的归墟剑在鞘中轻鸣,剑穗银铃震颤的频率与心跳同频——这是危险临近的征兆。
清璃,委屈你再睡会儿。林渊将苏清璃小心放进怀里,腾出一只手按住剑柄。
他本想先离开祭坛,但那道裂缝里飘出的气息太熟悉了,混着九狱塔第二层开启时的混沌气,还有...残碑最后那句小心九狱塔的余音。
他迈出第一步时,裂缝里的黑暗突然翻涌,像有无形的手扯开帷幕。
等再睁眼,四周已陷入绝对黑暗,连混沌雾气都被吞噬殆尽。
林渊的瞳孔剧烈收缩——他看不见自己的手,听不见苏清璃的呼吸声,甚至感受不到怀中的温度。
唯有腰间的玄天鉴泛起豆大微光,像溺水者抓住的浮木。
冷...他后颈泛起鸡皮疙瘩,这冷不是温度,是灵魂被浸入冰窟的刺痛。
归墟剑的震颤变成轰鸣,剑鞘在掌心发烫,他这才惊觉自己的手在抖——不是因为害怕,是某种更古老的情绪在啃噬心神:怀疑、不甘、对未知的恐惧,像矿奴时期被丢进暗无天日的矿洞时,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光的绝望。
你以为打破封印就能获得自由?
影魇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带着金属刮擦般的刺耳共鸣。
林渊的太阳穴突突直跳,那声音像针一样扎进耳鼓:真正的囚笼...是你的心。
他的脚步顿住。
怀中的苏清璃突然轻咳一声,温热的呼吸喷在他颈侧,像一道惊雷劈开混沌。
林渊低头,玄天鉴的光刚好映出她皱起的眉——她在梦里也不安吗?
他想起三个月前在古魔渊,她为替他挡下魔修一击,寒毒入体时也是这样皱着眉;想起半年前结丹大典,她笑着将九纹金丹的贺礼塞进他掌心;想起残碑说另一个时间线的你时,她睫毛上沾着的混沌触须...
住口!林渊低喝,喉间泛起腥甜。
他能感觉到影魇的意识在啃噬他的识海,像蛆虫钻进腐烂的伤口——这不是幻境,是混沌意志对灵魂的侵蚀。
他咬舌尖,血腥气在口中蔓延,痛觉让神智清明几分。
九狱塔,第八层。他默念,体内传来熟悉的震颤。
九座塔影在识海浮现,第八层的塔门地洞开,无数金线从塔中涌出,在识海织成密网。
影魇的声音突然变调,像被扯断的琴弦:你以为这破塔能护你...它本就是...
金线骤然收紧。
林渊眼前闪过白芒,再睁眼时,黑暗已退去大半。
他看见自己的手正紧紧护着苏清璃的后颈,掌心全是冷汗;看见归墟剑的剑穗在微微晃动,银铃上还沾着混沌雾气凝成的水珠;看见前方三步外立着一座石门,青灰色石墙上爬满裂痕,像被巨力劈开又勉强粘合的龟甲。
门上浮雕的纹路在玄天鉴的光下若隐若现。
林渊眯起眼,勉强辨认出最中央的几个字——
九狱既开。
石门后传来水流声,像极了矿洞深处暗河的呜咽。
林渊摸了摸腰间的玉简,第七层的符文还在发烫。
他低头看了眼怀中的苏清璃,她的眉头已经舒展开,嘴角甚至有了极淡的笑意,像在做什么甜美的梦。
归墟剑突然发出清越的剑鸣。
林渊抬头,石门上的裂痕正渗出幽蓝微光,与残碑碎裂时的光色如出一辙。
他深吸一口气,抬脚迈向石门——有些答案,总要用脚去丈量。
(完)
石门上的刻痕在玄天鉴微光里浮起暗金纹路,林渊的指尖触到石面的刹那,掌心传来刺骨的凉——不是混沌气那种蚀骨的冷,更像浸过万年玄冰的青铜,带着某种古老而神圣的棱角。
他喉结动了动,指腹沿着九狱既开四个字的凹痕缓缓划过,石面突然震颤,那些模糊的刻文竟开始流转,在他眼前重新拼合成新的句子:九狱既开,诸天崩毁;一念成神,万劫不复。
归墟剑在鞘中炸出刺耳鸣响,震得林渊虎口发麻。
几乎同一时间,石门轰然洞开。
扑面而来的气息像一堵无形的墙,撞得他后退半步,怀中的苏清璃轻哼一声,蜷缩得更紧。
那气息里混着九狱塔第二层的混沌气,却多了种清冽的锐度,像被洗去腐锈的古剑,又像...他忽然想起残碑碎裂前,那道幽蓝光点里闪过的、自己眉间朱砂的影子。
林渊被气息呛得喉间发甜,抬手捂住口鼻时,腕间九狱塔的纹路突然灼烫。
他瞳孔骤缩——这是自矿洞唤醒九狱塔以来,从未有过的剧烈震动。
识海里九座塔影疯狂旋转,第八层刚解开的金线被搅成乱麻,第九层的塔门正发出咔咔的裂响,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封而出。
你终于来了......我们等你很久了。
声音从识海最深处漫开,像无数人同时开口,却又带着同一种苍茫的音色。
林渊的太阳穴突突直跳,那声音里没有恶意,甚至带着几分欣慰,却让他后颈的寒毛根根竖起——这是比影魇更古老的存在,比残碑更接近本身的意志。
他咬着牙低喝,手指死死扣住苏清璃的后颈。
怀中的人不知何时攥住了他的衣襟,指尖冰凉的触感透过布料传来,像一根针,扎破他因震惊而混沌的神智。
苏清璃的睫毛在颤抖,唇瓣微微开合,似乎要喊他的名字,却被那道声音压了回去。
九狱塔的震动突然加剧。
林渊感觉有热流从丹田直冲识海,是九狱塔在主动输送力量。
他的识海壁垒上浮现出细密的裂纹,那些裂纹里渗出幽蓝微光——和残碑碎裂时的光色一模一样。
他终于想起,三个月前在古魔渊得到的《太虚剑经》残篇里,曾提到过九狱锁天,塔动则劫生,当时只当是古修的疯话,如今却成了扎进血肉的刺。
等我?林渊的声音发哑,掌心的玄天鉴突然发烫,镜面映出他泛红的眼尾,等我来开这扇门?
等我看着清璃被混沌侵蚀?
等我......他说不下去了,喉间的腥甜漫到舌尖,咸得发苦。
石门后的黑暗里传来水流声,比之前更清晰了。
林渊突然想起矿洞深处的暗河,那时他被锁链拴着,每天要背两百斤矿石,暗河的水声是他唯一的,像母亲的摇篮曲。
后来他杀了监工,那暗河的水混着血,红了三天三夜。
此刻的水声里没有血腥气,却多了种韵律,像某种古老的战鼓,一下下叩击着他的心脏。
命运的终极审判......林渊低头,苏清璃的脸在玄天鉴微光里忽明忽暗。
她的唇色比之前更粉了些,眼尾还沾着点混沌雾气凝成的水珠,像颗未落的泪。
他想起在九霄盟结丹大典那天,她穿着月白裙站在观礼台最前端,阳光透过她的发梢,在他的九纹金丹上投下一片暖光。
那时他以为,只要足够强,就能护她周全。
原来最该审判的,是我。林渊突然笑了,笑得眼角发酸。
他松开按在剑柄上的手,转而将苏清璃更紧地抱在怀里。
九狱塔的震动还在继续,第九层的封印已经裂开半指宽的缝隙,有若有若无的梵音从中溢出,和石门后的水声交织成网。
清璃,他贴着她的发顶低语,如果这扇门后是地狱,我就把地狱烧成路。
如果是命运的枷锁......他的手指抚过她后颈那道浅浅的疤痕——那是三年前为他挡下魔修偷袭时留下的,我就用这把归墟剑,把锁砸个粉碎。
归墟剑突然地出鞘三寸,剑身上流转的银芒映亮了石门后的黑暗。
林渊深吸一口气,抬脚踏入石门。
黑暗瞬间将他吞没。
最后一丝天光消失前,他看见苏清璃的手指动了动,似乎要去抓他的衣袖;看见九狱塔第九层的封印彻底崩裂,有金色流光从中涌出,没入他的眉心;看见玄天鉴的光在黑暗里凝成一点星子,像矿洞顶端他曾数过的、唯一一颗能透过岩缝的星星。
命运的齿轮在身后发出沉闷的转动声。
林渊的耳边只剩下苏清璃平稳的呼吸,和那句来自九狱塔最深处的、若有若无的叹息:
记住......你要斩的,从来不是神明。
黑暗中,玄天鉴的光微微一闪,映出石门内侧新浮现的刻文——凡躯破笼时,方见永恒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