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基不再震颤,萧砌的手心仍在淌血。
一滴血砸落在地上,如同有人轻敲了下鼓面。
凌惊鸿没有回头,铜埙一收,塞进袖中,抬脚便走。脚步踏在石阶上,一声接一声,不疾不徐,却坚定无比。阿鲁巴喘着粗气落在最后,肩上的伤口崩裂,鲜血顺着胳膊滑落,在台阶上拖出一道断断续续的红线。
云珠瘫坐在泉边,铁匣紧紧搂在怀中,指节捏得都发白了。视线刚刚恢复,眼睛还模糊不清,可她清楚,自己不能动。
“守着。”凌惊鸿在塔口略顿半步,“只要水一动,就吹哨。”
云珠点点头,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巴图鲁靠着柱子,手搭在刀柄上,眼神沉如深海。他没问走不走,也没提留不留。直到凌惊鸿走出三步远,才低声开口:“你信他?”
那人没有停下。
萧砌走在她的斜后方,血从指尖一滴一滴坠落。他没有擦拭,也没有包扎。
“我信他的血。”她声音很轻,未曾回头,“别的,不重要。”
风从塔顶灌下来,皇袍的衣角轻轻翻动着。萧砌低头看向掌心——血仍在流,像关不住的水。他不言语,左手悄然探入袖中,指甲狠狠掐进虎口,剧烈的疼痛让他的头脑为之一阵清醒。
藏书阁位于宫殿的北边,距观星台有三里远。走明路需过三道门,每道皆有魏渊的人把守。他们不走那条路。
凌惊鸿拐进御花园西侧的枯井。井底一块石板松动,三年前她曾撬开过一次。这次脚下一踩,石板应声翻转,露出下方漆黑的洞口。
阿鲁巴咬牙跃下,落地时腿一软,单膝跪地,撑墙站起,一声未吭。萧砌紧随其后,血点甩在井壁上,留下几点暗红的血迹。凌惊鸿最后一个落下去,反手将石板推回了原位。黑暗瞬间吞没了他们。
密道狭窄,仅能容一人通行,道路生满了青苔,湿滑难行。凌惊鸿贴墙前行,指尖划过一道刻痕——那是她上次留下的记号。她不说话,只加快了脚步。
三刻钟后,前方出现一扇铁门。
门上雕着凤纹,中央凹槽,形状如半片铜。
她从袖中取出泉底抠出的青铜片,对准凹槽一按。
咔。
门打开一道缝隙。
里面是藏书阁底层,堆满旧卷宗与空箱子。月光从高窗斜洒下来,落在第七排书架上。那排书架看似寻常,但凌惊鸿知道,下方是实心岩层,不该有回音。
她轻步踏入,脚步轻如纸片飘落。
萧砌紧随跟入,靠墙而立,血从指缝间滴下。阿鲁巴守在门口,手按刀柄,目光紧盯着铁门。
凌惊鸿取出星晷,转动铜盘,光柱偏移十二度,直指第七排第七格。
她走了过去,指尖拂过书脊。
第七格是《星官志》,封面泛黄,边角磨损。她抽出书册,背面刻着一个微小的符号——贪狼星。
她回头看向萧砌。
他立刻明白,抬手一刀,割开了自己的手掌。
掌心血线裂开,顺着指尖流入书脊的暗槽。
血一进入暗槽,书架猛然一震。
地面裂开,青铜阶梯自地底升起,每级刻着饕餮,口朝上,似欲噬人。往下延伸,深不见底。
凌惊鸿蹲下身,指尖轻轻触及台阶边缘。青铜冰冷,纹路深刻,绝非新铸。她取出银针,插入饕餮口中——针未断,亦无毒。
她站起身吩咐道:“阿鲁巴断后,萧砌居中,我来打头。”
阿鲁巴皱眉:“我走前面。”
“你伤重。”她语气平静,“断后,这是命令。”
阿鲁巴张口还欲强争,萧砌开口说道:“听她的安排。”
阿鲁巴闭上嘴,退至最后。
凌惊鸿第一个踏上阶梯。
越向下,越走越深。空气渐渐寒冷,夹杂着海腥味的气息。墙上浮雕浮现出——九鼎沉海,龙首咬尾,海妖缠鼎,口中似吐人言。她不直视,只是仅用余光一扫而过。
行至中途,萧砌忽然道:“血还在流。”
凌惊鸿回头。他左手捂着掌心,血从指缝中渗出,滴落在台阶上,被饕餮纹悄然吸尽。
她未语,只是加快了脚步。
阶梯的尽头是一间石室,地面铺着星图,由黑石与白石拼接而成。中央有凹槽,形如鼎足。
凌惊鸿刚刚踏入,阿鲁巴在后大声疾呼:“小心!”
她猛然回头。
阿鲁巴肩伤撕裂,身形一歪,手撑地时触到墙角凸起的机关。
机关被触发。
地面星图骤然亮了起来,黑石泛红,白石发青。四周石壁升起一排毒刺,尖端滴落着黑液,气味如烧焦的毛发。
萧砌一把扯下皇袍,扬手一挥。
金线自动织成半球结界,罩住了三人。毒刺撞上,“嗤”一声轻响,结界微颤,却未破。
凌惊鸿迅速扫视四周——星图十二点位,对应十二时辰。贪狼位于子时位,正居中央。
她取出星晷,比对光柱角度——无误。
“子时位。”她指向中央凹槽,“血滴进去。”
萧砌抬手欲再重新次割掌。
“等等。”她突然按住他的手腕,“这血……得干净。”
他一怔。
她凝视着他的掌心——血流不止,边缘发乌,似被污染过。她取出银针,轻刺其指尖。
血珠渗出,呈暗红色。
“你碰过海底的光柱。”她压低声音,“那光吸血,也传毒。”
萧砌沉默不语,左手缓缓缩回袖中。
凌惊鸿从怀中取出瓷瓶,倒出些许龙涎香粉,混入自己指尖之血,滴入凹槽。
嗡——
地面震动。
星图中央裂开,青铜门显现出原形,门上刻着九鼎叠影。
凌惊鸿盯着那门,眉头微挑。这门开得太顺了。
她正欲推门,阿鲁巴突然大吼:“水!”
头顶岩层崩裂,海水倒灌而下,宛如天塌。洪流猛砸星图,掀起巨浪,瞬间将三人吞没。
凌惊鸿撞上石壁,铜埙脱手。她伸手一抓,只捞到一片衣角。
萧砌在水中翻滚,皇袍撕裂一角,掌心血融入海水,泛出金光,诡异莫名。
凌惊鸿看见,心头一紧——这光,似在回应什么。难道门内有物?
阿鲁巴被冲至墙边,肩伤彻底撕裂,整个人卡在毒刺之间,动弹不得。
凌惊鸿呛了口咸水,抬头望去——那道偏移的光柱自海底射来,穿透洪流,直指向青铜门。
门却未开。
可门上的九鼎纹,一尊接一尊,次第亮了起来。
第一尊亮起时,她听见了哭声。
不是人的哭声。
是鼎在哭。
水位不断攀升,洪流裹挟碎石毒液,将人往地底拖拽。凌惊鸿抓住一根断柱,死死支撑着。
萧砌被冲至她的身边,他用左手紧紧攥住她的袖口。
阿鲁巴卡在墙缝中,一只手指向青铜门,嘴唇微动着,却无声音。
凌惊鸿死死地盯着那扇门。
九鼎纹亮至第三尊时,门缝渗出一股黑气,似烟非烟,似血非血。
她忽然明白——
这门不是通路。
是封印。
封的不是鼎。
是鼎里爬出来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