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太后的青睐,陈微儿在宫中的处境悄然发生了转变。虽仍是御前女官,但“常去慈宁宫走动”的恩典,如同在她身上镀了一层无形的金边,连带着内务府和文书阁的管事太监宫女们,对她的态度都恭敬殷勤了不少。玉贵妃那边,暂时也收敛了锋芒,不再轻易寻衅。
然而,陈微儿深知,太后的赏识是护身符,却非免死金牌。真正的考验,仍在每日的御前当值中。伴君如伴虎,一言一行,皆需慎之又慎。
这日,她正在御书房外间整理各地呈报的奏章摘要,按照轻重缓急分类,以备皇帝随时垂询。这项工作需要极高的专注力和对朝政的敏锐度,她不敢有丝毫懈怠。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她沉静的侧脸上投下淡淡的光影,显得格外专注。
忽然,外间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和太监的通传声:“晋王殿下到——”
陈微儿执笔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恢复如常,继续低头整理文书,但眼角的余光已瞥见那道熟悉的玄色身影迈过门槛,径直走向内间御案。
宇文渊是来禀报北境军务的。近来北漠异动频繁,虽未大规模犯边,但小股骑兵骚扰边境村镇之事时有发生,边关气氛紧张。他身姿挺拔,面容冷峻,向端坐龙椅上的皇帝行礼后,便开始条理清晰地陈述军情,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陈微儿垂首侍立在外间,看似在静候吩咐,实则每一个字都清晰地落入耳中。她心中快速分析着局势,与之前从太后宫中零星听到的消息、以及自己查阅档案所得相互印证。
内间的对话持续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期间,皇帝偶尔发问,语气严肃。有一次,皇帝问起雁门关守军换防的具体细节,宇文渊对答如流,数据精准。陈微儿注意到,他在陈述时,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空中虚点,仿佛在沙盘上推演,那份专注与运筹帷幄的气度,让她心中微微一动。
就在宇文渊禀报完毕,皇帝沉吟不语的空隙,一名小太监端着新沏的茶,脚步有些慌乱,险些将茶盘撞到陈微儿身侧的博古架上。陈微儿眼疾手快,侧身一步,不着痕迹地扶稳了茶盘,同时对那小太监递去一个安抚的眼神,示意他小心。
这细微的动静,并未惊动内间的皇帝,却引得刚刚抬眸的宇文渊,目光似无意般扫了过来。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
他的目光深邃如古井,看似平静无波,但在那极短的一瞬,陈微儿却捕捉到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关切,有询问,似乎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是因为她方才的沉稳应变?还是……别的什么?
陈微儿心头一跳,迅速垂下眼睫,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波澜,恢复成恭谨侍立的姿态,仿佛刚才的对视从未发生。但袖中的指尖,却微微蜷缩了一下。
宇文渊的目光也只是一掠而过,随即恭敬地转向皇帝,等待示下。整个过程,快得如同错觉,除了当事人,无人察觉。
然而,那种无声的交流,却像一粒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了圈圈涟漪。在这戒备森严的御前,在关乎国家安危的军务讨论中,那短暂的一瞥,超越了君臣之礼,蕴含着只有他们彼此才懂的默契与牵挂。
皇帝最终对宇文渊的部署表示了认可,又叮嘱了几句,便让他退下了。
宇文渊行礼告退,转身向外走去。经过外间时,他的步伐稳健,并未再看陈微儿一眼,但那股熟悉的冷冽气息掠过,却让陈微儿清晰地感觉到他的存在。
直到那玄色的身影消失在殿外,陈微儿才几不可闻地舒了一口气。她重新将注意力放回手中的文书上,但心思,却有一瞬间的飘远。
她知道,在这深宫之中,情愫是奢侈且危险的东西。尤其对方是权势滔天的晋王,而自己是身份敏感的御前女官。每一步都必须如履薄冰。
但方才那一眼,却让她真切地感受到,有些东西,并非她一人错觉。他们之间,那条由利益、危机、试探交织而成的纽带,正在悄然变质,缠绕进了一丝难以割舍的柔情。
这柔情,如同暗夜中的微光,既带来温暖,也预示着更大的风险。
御书房内檀香袅袅,奏章堆积如山。陈微儿敛起心神,继续专注于眼前的工作。只是那被搅动的心湖,已再难恢复最初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