助理的手僵在半空,鼠标点到一半没敢继续。另外三位元老齐刷刷看向后排,其中一个眼镜男喉结动了动,低声问:“这……是不是标错了?”
另一人立刻翻开手里的审计底稿,语速飞快:“查一下原始凭证,这笔款走的是咨询费名义,但合同编号对不上,先改标注。”
没人再提“正常往来”四个字。
江晚晚垂着眼,手指轻轻摩挲文件夹边缘。她当然记得这个节奏。五年前季度复盘会上,某个投行高管汇报失误,全场没人敢出声。就在气氛快要崩的时候,角落里传来三下敲击,两短一长,像定时炸弹倒计时结束。
那是罗少第一次在业内露脸。
当时所有人都以为是谁在捣乱,结果第二天新闻爆出来——罗氏资本拿下跨境并购最大单,操盘手正是那个敲桌子的年轻人。
现在这个人就坐在她身后,一句话没说,光靠一个动作就把场面压住了。
她嘴角微不可察地扬了一下。
不是笑,是踏实。
她转身走到白板前,拿起记号笔,在原有的任务列表下面加了一行:
【关联交易溯源核查|执行组:风控部+外部顾问】
写完她回头:“明天上午十点前我要看到初版报告,有问题现在提。”
没人提。
三位元老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个起身:“没问题,我们马上安排。”
剩下两个也跟着站起来,动作整齐得像排练过。他们收起文件,脚步匆匆往外走,连再见都没说。
门关上的那一刻,江晚晚才松了口气。
她转身靠在白板边上,手指无意识地摸了摸左手腕内侧的旧伤疤。那里早就平了,可每次紧张或疲惫的时候,皮肤底下还是会隐隐发烫。
罗坤明还是没动。
他坐在原位,手里那个旧皮质文件夹已经合上了,指尖在封皮上轻轻划过,像是在确认什么。
江晚晚看着他,忽然开口:“你刚才那一敲,是不是故意的?”
罗坤明抬眼。
目光沉静,没否认也没承认。
“他们本来就要改数据。”他说,“我只是提醒一下节奏。”
“提醒?”江晚晚挑眉,“你那哪是提醒,那是宣判。”
罗坤明没接话,只是桌上的那枚铜钱,正面朝上,依旧是“光绪通宝”。
江晚晚盯着看了两秒,忽然想起什么:“这东西不是早就丢了?五年前罗氏办公室被查封的时候,所有私人物品都被登记收走了。”
罗坤明终于开口:“有人帮我留了一件。”
“谁?”
“不重要。”
他说完,把铜钱收回口袋,动作很慢,像是在给某个仪式画句号。
江晚晚没再追问。她走到自己的包旁,拿出手机。
她抬头看他:“江南那边的事,你一直盯着?”
“阿杰每天报一次。”
“所以那些供货商突然断货,你也早知道了?”
“知道。”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告诉你有用吗?”他反问,“你那时候已经在逃了,听到消息只会更慌。”
江晚晚一愣。
她说不出话。
确实。如果五天前有人告诉她,江家已经开始封锁她的资源链,她大概率会选择直接辞职跑路,而不是留下来对线。
可现在不一样了。
她低头看着手机屏幕,忽然笑了:“你说我现在是不是特别像那种网文女主?被家族逼婚,然后觉醒逆袭,还找了个隐藏大佬当队友。”
罗坤明看着她:“你不是网文女主。”
“哦?那我是哪种?”
“你是江晚晚。”他说,“一个明明怕得要死,但还是敢回来算账的人。”
江晚晚怔住。
这句话像一根细针,轻轻扎进心里最软的地方。
她没说话,只是把手机倒扣在桌上,发出一声轻响。
窗外陆家嘴的高楼一片片亮起来,玻璃幕墙映出会议室里的两个人影。一个站着,一个坐着,中间隔着几张空椅子和一堆散开的文件。
沉默了几秒,江晚晚忽然走回座位,打开笔记本电脑。
“既然他们怕你。”她说,“那就让他们更怕一点。”
罗坤明抬眼:“什么意思?”
江晚晚调出一封邮件草稿,标题写着《关于E项目风控机制升级的正式通知》。她指着其中一段说:“我要把‘特别顾问具有一票否决权’这条写进正式流程文件,抄送董事会和法务部。”
罗坤明皱眉:“没必要这么激进。”
“怎么没必要?”她冷笑,“他们以为我只是个被联姻摆布的大小姐,现在就得让他们明白——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她说完,手指悬在发送键上方,却没有按下去。
“你在等什么?”罗坤明问。
“等你点头。”她说,“你说过,在沪上听你的。但我现在做的每一步,都会把你拖回这场浑水。我想知道,你准备好了没有?”
罗坤明看着她。
很久。
然后他站起身,走到白板前,拿起另一支笔。
在她刚刚写的那条任务下面,他补了一句:
【建议同步启动反向资金链排查,重点追踪2019年q2以来宏志系异常交易】
写完,他在RK两个字母中间画了个圈。
和Jw那个圈一样。
江晚晚看着那个圆,呼吸慢了一拍。
她终于按下发送键。
邮件发出的提示音响起时,罗坤明已经走回座位。他把文件夹放在腿上,手指搭在封面,目光落在白板上那两个并列的带圈字母。
Jw 和 RK。
像某种无声的结盟。
江晚晚收起电脑,把文件夹塞进公文包。她拎起包准备离开,却发现罗坤明没动。
“你不走?”
“你还没走。”
“我待会儿还要跟苏念碰个头。”
“那我就等你回来。”
“干嘛?”
“确保你真的只是去碰头。”他说,“不是一个人跑去面对沈哲。”
江晚晚一愣:“你怎么知道他会来?”
“他下午去了公司。”罗坤明淡淡道,“穿的是意大利手工定制西装,手表是百达翡丽鹦鹉螺。这种人出现,从来不只是送东西那么简单。”
江晚晚没说话。
她忽然觉得有点累。
不是身体上的,是那种长久绷紧之后,终于有人替你撑住一口气的虚脱感。
她放下包,重新坐回椅子上。
“你说……我们能不能赢?”
罗坤明看着她:“你已经赢了第一步。”
“可这才刚开始。”
“那就一步一步来。”他说,“我不急。”
江晚晚看着他,忽然觉得这人真是莫名其妙。
之前一声不吭敲个桌子吓退全场,现在又能心平气和说“我不急”。好像五年隐居生活真把他变成一个佛系茶馆老板了。
但她知道不是。
这个人骨子里还是那个能在金融圈掀起风暴的罗少。
只不过现在,他的风暴中心换了位置。
江晚晚说 “走吧”。
他们一起离开了会议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