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州的雪来得快，去得也快。前一日还裹着银霜的街道，此刻已露出湿漉漉的青石板，空气里浮着一股雪后特有的清冽，混杂着城市清晨特有的车水马龙声。沈砚背着一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站在一栋通体玻璃幕墙的写字楼前，抬头望了望顶端“知夏科技”四个银灰色的大字——这便是他的新去处。
帆布包里装着几件换洗衣物、祖父的拳谱和草药包，还有王爷爷塞给他的那包家乡特产，沉甸甸的，像是揣着一身的牵挂。他抬手摸了摸口袋里的半块玉佩，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开来，让昨晚离职时的些许感慨都沉淀下去，只剩下沉稳的笃定。澜庭国际的那些刁难与纷争，如同身后被晨雾渐渐模糊的街道，终究是翻过去了。
走进写字楼大堂，明亮的大理石地面映出人影，与澜庭国际老旧的保安亭形成了鲜明对比。前台是两位穿着职业套装的年轻女孩，笑容标准却带着几分疏离。沈砚报上姓名和预约，其中一位女孩拨通了内线电话，片刻后对他说：“沈先生，行政部的李姐马上下来接您。”
等待的间隙，沈砚习惯性地打量四周。大堂左侧是访客登记区，右侧靠墙摆着几组简约的沙发，几个穿着商务装的人正低声交谈。天花板上的水晶灯折射出柔和的光，空气中飘着淡淡的香薰味，一切都透着精致与秩序——这是他从未接触过的职场环境，与小区里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琐碎截然不同。
“是沈砚吧？”一个略带爽朗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沈砚转过身，看到一位穿着藏蓝色行政制服的中年女人，约莫四十岁上下，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亲和的笑意。“我是行政部的李梅，你叫我李姐就行。温总特意交代过，让我带你熟悉一下环境。”
“麻烦李姐了。”沈砚微微颔首，语气谦和。
“跟我来吧，咱们先去人事部办入职手续，再去安保部交接。”李梅领着他走向电梯，边走边介绍，“知夏科技一共二十层，一到三层是公共区域和行政部、人事部，四层是安保部和后勤，五层以上是研发部、市场部，顶层是高管办公室和会议室。温总平时在二十层办公，不过她经常出差，最近因为公司的事，倒是在这边待得久。”
沈砚默默记下这些信息，电梯平稳上升，数字不断跳动。他能感觉到李梅的目光偶尔在他身上停留，大概是觉得他这身简单的穿着，与这栋光鲜的写字楼有些格格不入。但李梅并未多问，只是尽职尽责地讲解着公司的规章制度，语气平和，没有刻意的轻视，这让沈砚心里多了几分踏实。
入职手续办得很顺利，人事部的工作人员递给沈砚一套黑色的安保制服和一张门禁卡，门禁卡上标注着“四层及公共区域通行权限”。“沈砚是吧？你的岗位暂时归安保部管理，具体工作由安保队长安排。”工作人员指了指电梯方向，“安保部在四层西侧，你跟着李姐过去就行。”
再次乘坐电梯到四层，走出电梯门，画风瞬间与楼下不同。没有了精致的装修，取而代之的是简洁的办公区域，几张办公桌并排摆放，几位穿着同样黑色制服的安保人员正围坐在一起闲聊，烟雾缭绕，空气中混杂着烟味和泡面味。
听到脚步声，几人纷纷抬头看来。当看到沈砚时，原本喧闹的氛围瞬间安静了几分，几道目光在他身上扫来扫去，带着审视和好奇。
“赵队，人给你带过来了，沈砚，新来的安保。”李梅朝着人群中一个身材高壮的男人喊道。
那男人缓缓站起身，约莫三十五六岁，留着寸头，脸上带着一道浅浅的疤痕，从眼角延伸到颧骨，让他原本还算周正的五官多了几分凶悍。他穿着同款黑色制服，却故意敞开领口，露出脖子上的纹身，双手插在裤兜里，慢悠悠地走到沈砚面前，上下打量着他。
“沈砚？”男人的声音粗嘎，带着几分不耐，“之前是在哪个小区当保安？澜庭国际？我听说过，那种老小区，守大门的活儿，也配来知夏科技？”
这话一出，周围几位安保人员立刻低笑起来，眼神里的轻视毫不掩饰。沈砚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却没有反驳，只是平静地回答：“是，之前在澜庭国际做安保，负责小区巡查和秩序维护。”
“巡查？维护秩序？”被称作赵队的男人嗤笑一声，伸手拍了拍沈砚的肩膀，力道颇重，“小子，这里可不是小区，没有业主跟你扯皮，也没有老太太让你帮忙拎菜。知夏科技是做高科技的，研发部、数据中心，随便一个地方出点岔子，你一辈子都赔不起。我看你这细皮嫩肉的，怕是连门都看不好。”
沈砚不动声色地侧身避开他的手，依旧保持着平和的语气：“我会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
“本职工作？”赵峰挑眉，语气更加轻蔑，“行啊，那我就给你安排个‘本职工作’。”他转身从桌上拿起一串钥匙，扔给沈砚，“地下室仓库，从今天起归你管。每天早上八点盘点物资，晚上十点锁门，里面的东西一件都不能少，灰尘都得擦干净。另外，所有外来访客的登记本，你负责整理归档，之前三个月的，今天之内必须弄完。”
沈砚接住钥匙，入手冰凉。他能感觉到周围的目光都带着幸灾乐祸——地下室仓库，一听就知道是最偏僻、最琐碎的活儿，而三个月的登记本，堆积如山，一天之内整理完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这明显是故意刁难。
李梅在一旁看出了端倪，忍不住开口：“赵队，温总特意交代过，沈砚是她亲自招进来的，让你……”
“温总交代的是让我安排工作，我这不就是在安排吗？”赵峰立刻打断她，语气强硬，“李姐，行政部管行政，安保部的事，还是我这个队长说了算吧？这小子刚来，什么都不懂，不先从杂活干起，难道还让他去守研发部不成？出了问题，你负责？”
李梅语塞，她只是行政部的普通员工，确实不好过多干涉安保部的内部安排。她看了沈砚一眼，眼神里带着几分歉意，低声道：“沈砚，那你先跟着赵队熟悉一下，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来找我。”
沈砚点了点头：“谢谢李姐。”
李梅走后，赵峰又冷哼了一声，对着周围的人挥了挥手：“都该干嘛干嘛去，别在这儿扎堆。”然后转头对沈砚道：“跟我来，带你去仓库。”
沈砚跟在赵峰身后，穿过长长的走廊，走到电梯旁，按下了通往地下室的按钮。电梯下行时，赵峰突然开口：“小子，我不管你是怎么搭上温总的关系，在我这儿，没用。知夏科技的安保部，凭的是实力，不是靠谁打招呼。你要是识相，就乖乖在仓库待着，别想着往上凑，不然有你好果子吃。”
沈砚没有说话，只是看着电梯门上自己的倒影——穿着不合身的制服，背着旧帆布包，眼神平静，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坚韧。他明白，到了新的环境，总会遇到新的壁垒，就像在澜庭国际遇到张磊和李达一样，这里的赵峰，不过是换了个人而已。
地下室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仓库在地下室的最深处，推开厚重的铁门，里面堆满了各种物资——办公用品、废弃的设备、还有一些包装好的杂物，杂乱无章地堆放在货架上，地面上积着一层厚厚的灰尘。
“喏，就是这儿。”赵峰指着仓库，“里面的东西，都在这个本子上记着，自己核对。登记本在楼上办公室的柜子里，你自己去拿。记住，今天之内，必须整理好，要是弄不完，明天就不用来了。”说完，他转身就走，连门都没关，留下沈砚一个人站在昏暗的仓库里。
沈砚缓缓关上铁门，将帆布包放在墙角，拿出刚才赵峰给的物资清单，借着头顶昏黄的灯泡，开始逐一盘点。仓库里的东西比想象中还要多，货架高至屋顶，有些沉重的设备需要搬下来才能核对。他没有抱怨，只是有条不紊地工作着，从最里面的货架开始，一件一件地核对、记录。
他的动作沉稳而高效，手指划过布满灰尘的箱子，留下清晰的痕迹。偶尔遇到搬不动的重物，他便运转体内那股微弱的内劲，看似轻松地将其移开——这是祖父教给他的沉砂掌心法，不仅能用于格斗，也能在日常劳作中省力。
不知过了多久，仓库的门被轻轻推开，一个年轻的安保人员探进头来，手里拿着一个保温杯。“喂，新来的，歇会儿吧，赵队就是故意刁难你，那三个月的登记本，根本不可能一天弄完。”
沈砚抬起头，看到对方约莫二十出头，脸上带着几分稚气，眼神还算友善。他停下手中的动作，擦了擦额角的汗：“谢谢。”
“我叫小林，在这里干了半年了。”年轻人走进来，把保温杯递给沈砚，“喝点水吧，地下室又冷又潮，别冻着。”
沈砚接过水杯，说了声“谢谢”，喝了一口，温热的水顺着喉咙滑下，驱散了些许寒意。
“赵队那人，就是这样，仗着自己是老员工，又是队长，看谁不顺眼就给谁穿小鞋。”小林靠在货架上，低声道，“你之前在澜庭国际，怎么突然来这儿了？是不是真的认识温总？”
“算是有过一面之缘。”沈砚没有多解释，只是简单带过。
“那你可得小心点。”小林叹了口气，“赵队最嫉妒别人跟温总走得近，之前有个安保，因为帮温总捡了个文件，被赵队找茬，最后被逼得辞职了。他总觉得自己是安保部的老大，谁都得听他的。”
沈砚点了点头，将小林的话记在心里。他能感觉到，这个小林没有恶意，只是单纯地提醒他。
“对了，”小林像是想起了什么，又道，“我们这儿跟小区不一样，尤其是研发部和数据中心，管得特别严。最近公司不太平，听说启元集团总来闹事，温总压力很大，所以安保方面抓得紧。赵队让你守仓库，虽然是刁难，但也算是个清闲活儿，你就当避避风头。”
启元集团？沈砚心里一动，这个名字他似乎在哪里听过，仔细一想，才想起在澜庭国际时，曾听业主闲聊过，是明州一家规模很大的科技公司，作风强势。没想到，知夏科技竟然在和这样的公司打交道，而且看起来关系并不融洽。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沈砚对小林道。
“没事儿，都是同事，互相照应着点。”小林笑了笑，“我得上去了，不然被赵队看到又要挨骂。你也别太较真，差不多就行，赵队就是想让你知难而退。”
小林走后，仓库里又恢复了安静。沈砚放下水杯，继续盘点物资。他没有像小林说的那样“差不多就行”，而是依旧一丝不苟地核对每一件物品。对他而言，无论什么工作，既然接手了，就必须做好，这不仅是对自己负责，也是对温知夏的信任负责——那个在雪夜为他解围，给了他新机会的女人，这份知遇之恩，他记在心里。
不知不觉，外面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沈砚终于盘点完了仓库里的所有物资，清单上的物品与实际一一对应，没有任何遗漏。他拿出抹布，开始擦拭货架和地面，汗水浸湿了他的后背，制服上沾了不少灰尘，但他毫不在意，依旧专注地清理着。
当仓库被打扫得焕然一新，地面干净得能映出人影时，沈砚看了看时间，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他锁好仓库门，拿着清单和钥匙，朝着楼上的办公室走去。
办公室里只剩下几个人，都在收拾东西准备下班。赵峰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后，翘着二郎腿，正在玩手机，看到沈砚进来，头也不抬地问：“仓库弄完了？”
“嗯，已经盘点完毕，也打扫干净了，清单在这里。”沈砚将物资清单放在他面前。
赵峰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他真的能在一天之内盘点完仓库。他拿起清单，随意翻了翻，看到上面密密麻麻的记录，字迹工整，没有任何涂改，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他抬头看了看沈砚，见他虽然一身灰尘，但眼神依旧平静，没有丝毫邀功或抱怨的神色，心里的烦躁又多了几分。
“算你有点眼力见。”赵峰把清单扔在一边，又拿出一摞厚厚的登记本，堆在沈砚面前，“这是三个月的访客登记，按照日期分类，整理成册，明天早上我要看到。”
那摞登记本足有半人高，纸张泛黄，上面的字迹五花八门，有些甚至模糊不清。别说整理成册，就是逐页翻看一遍，都需要不少时间。
沈砚看着那堆登记本，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抱起登记本。
“哼，我看你今晚能不能睡得着。”赵峰看着他的背影，低声嗤笑。
沈砚没有理会他的嘲讽，抱着登记本走到角落的一张空办公桌前——这是赵峰给他安排的位置，紧挨着垃圾桶，光线昏暗。他放下登记本，拿出自带的笔，开始逐页翻看、分类。
办公室里的人陆续走光了，最后只剩下沈砚和赵峰。赵峰玩了一会儿手机，见沈砚依旧在埋头整理登记本，丝毫没有放弃的意思，心里不由得有些诧异。他本以为，沈砚看到这么多登记本，要么会抱怨，要么会直接放弃，没想到他竟然真的安安静静地做了起来。
赵峰站起身，走到沈砚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小子，跟我斗，你还嫩了点。我告诉你，在知夏科技，只要我在一天，你就别想有出头之日。”
沈砚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着他：“我来这里，是为了工作，不是为了跟谁斗。”
“工作？”赵峰冷笑，“你以为温总真的看重你？她不过是一时兴起，觉得你有点小聪明罢了。等她新鲜劲儿过了，你照样得滚蛋。”
沈砚没有再说话，只是重新低下头，继续整理登记本。他的手指灵活地翻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