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审视感如同宇宙背景辐射,无处不在,无孔不入。那不是攻击,而是一种更高维度的“标注”,仿佛她和林墨刚刚建立的异常连接,被登记在了一张无形巨网的某个特殊节点上,成为了一个待研究的样本。
苏晚晴半跪在简陋的筏子上,感觉自己像被钉在了显微镜下的昆虫。她试图调动“摇篮”的权限去屏蔽、去对抗这股意念,但那浩瀚的审视仅仅是微微波动,便将她所有的尝试无声湮灭。权限的差距,如同萤火与皓月。
观察者……仅仅是投来一瞥,便让她这新晋的“管理员”感到了自身的渺小与无力。
而与此同时,她体内那属于林墨的庞大信息流,并未因危机的降临而平息,反而因为外界这至高存在的刺激,变得更加活跃。无数记忆与情感的碎片在她意识中翻涌,如同喧闹的潮水,冲击着她努力维持的自我边界。
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林墨昏迷中无意识的低语,感受到他潜意识里对她安危的担忧,以及一种深埋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清晰意识到的……依赖。
这种感觉极其怪异。她不再仅仅是苏晚晴,她的存在里,被强行塞进了另一个人的全部。她是他信息的保管者,是他存在的延伸,甚至……是他生命的维持装置。一旦她此刻撤去支撑,那缓和的纯黑奇点会瞬间失去平衡,将他彻底吞噬。
她成了他的“寄生主”,以自身独特的存在,承载着他这个濒临崩溃的“信息奇点”。
就在这时,她意识中那片星图再次闪烁,并非警报,而是一段来自“摇篮”数据库的、被标记为“低关联度”的古老信息流,因为这异常的连接和外部审视的刺激,被偶然激活,流淌过她的“眼前”:
……信息层面共生体……罕见……通常源于高维干涉或底层规则漏洞……稳定性未知……存在双向污染风险……部分案例显示,共生体可短暂共享‘信息视野’……
信息视野?
苏晚晴心中一动。她尝试着,不再抗拒体内那汹涌的林墨信息流,而是主动引导自己的意识,与其中关于“感知”和“直觉”的部分,进行更深度的交织。
刹那间,她眼前的景象变了!
不再是单纯的墨海、孤塔和星空。
她看到了无数纤细的、闪烁着微光的信息丝线,如同命运的纺锤,从无尽的虚空中延伸而来,连接着那座纯白之塔,连接着墨海中沉寂的文明残骸,甚至……连接着她自己和筏子上的林墨!
这些丝线,代表着数据流,代表着因果关联,代表着“观察”与“被观察”的关系!
而其中,最为粗壮、最为明亮的一道乳白色丝线,正从塔身伸出,牢牢连接在她的身上——那是“摇篮”管理员权限的纽带。
另一道极其微弱、却带着不祥暗红色的丝线,从遥远的星空深处蔓延而来,若隐若现地指向星图上那个被标记的文明——那是“荆棘之星”的收割路径。
但最让她感到心悸的,是第三道丝线——
一道无色透明、仿佛不存在,却又无比坚实的丝线,从无法描述的高维层面垂落,如同提线木偶的操控线,轻轻缠绕在她和林墨刚刚建立的共生连接之上!
观察者的丝线!
它没有能量波动,没有信息传递,只是单纯地存在着,标注着,证明着他们已处于某种“关注”之下。
而顺着这道无色丝线向上“望去”(这是一种纯粹的信息感知),苏晚晴隐约捕捉到了一幅极其模糊、转瞬即逝的画面:
那是一片无法用几何学描述的抽象空间,无数如同冰冷瞳孔般的结构悬浮其中,静静地倒映着亿万世界的生灭。而在这些“瞳孔”的中央,一个更加庞大、更加深邃的黑暗轮廓,似乎……微微动了一下?
仅仅是感知到这幅画面,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无法抗拒的恐惧便攫住了苏晚晴,让她几乎瞬间切断了这短暂的“信息视野”!
太可怕了!
那到底是什么?!
就在她惊魂未定之际,身下的林墨,突然发出了一声极其痛苦的呻吟!
他心脏处那原本被暂时稳定的纯黑奇点,因为刚才她借用“信息视野”时引发的细微波动,再次变得不稳定起来!而且,这一次,奇点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被那高维的审视……触动了?
一点极其微小的、与周围纯黑截然不同的白色光斑,如同挣扎着破土而出的幼芽,竟然从那绝对的“黑”之中,顽强地渗透出来一点!
那白色光斑散发出的气息,苏晚晴竟然感到一丝莫名的……熟悉?
仿佛在哪里感受过……
是了!
是那座纯白之塔!是“起源密钥”那种纯粹的秩序之力!但又有些许不同,更加古老,更加……中立?
这怎么可能?!林墨的体内,怎么会有与“起源密钥”同源,却又不同的秩序力量?!
没等苏晚晴想明白,那白色光斑似乎耗尽了力量,闪烁了几下,便再次被汹涌的纯黑吞没。
但林墨的身体,却因为这短暂的异变,产生了剧烈的排斥反应!他猛地蜷缩起来,皮肤表面浮现出不规则的、如同电路烧灼般的焦黑痕迹,仿佛他这凡人的躯壳,正在拒绝体内那两种截然不同的、都远超他负荷的力量!
信息寄生……双向污染风险……
数据库的警告在她脑中回荡。
苏晚晴看着痛苦挣扎的林墨,又感受着那无处不在的、冰冷的观察者注视。
她知道,不能再待在这里了。
观察者的目光如同聚光灯,停留越久,暴露越多,引来的干涉可能就越强。而林墨的状态,也急需一个相对稳定、能隔绝部分窥探的环境进行“梳理”。
她必须带着他,尽快离开这片墨海,离开“摇篮”的直接范围。
去哪里?
她将目光投向了意识星图中,那个距离最近、尚未被“荆棘之星”标记、能量场相对稳定的……边缘碎片世界。
一个被遗弃的、失败的文明试验场。
那里,或许是唯一的暂时避风港。
她深吸一口气,不再理会那高维的审视,调动起“摇篮”管理员的权限,同时小心翼翼地维系着与林墨的共生连接。
纯白之塔的光芒再次波动,一道比之前更加凝实、却也更不稳定的灰色传送门,在筏子前方缓缓打开。门后,是一片扭曲的、色彩怪异的天空,以及龟裂的、毫无生机的大地。
她抱起依旧在痛苦抽搐的林墨,最后回望了一眼那座孤寂的纯白之塔和死寂的墨海。
然后,毅然决然地,踏入了那片未知的、作为临时避难所的废墟世界。
筏子,缓缓沉入墨海。
传送门,在她身后悄然闭合。
只留下那片永恒的黑暗与寂静,以及一道无声无息、却始终存在的……观察者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