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城的黎明总是裹着刺骨的寒意。朱棣站在王府的角楼上,望着城门口骤然增多的巡逻兵,他们腰间的佩刀在晨光中泛着冷光,像一条条蓄势待发的毒蛇。昨夜从保定府传来的密信还攥在他手心,信纸被冷汗浸透,字迹晕染开来,却依旧清晰地诉说着那个令人心惊的消息——朱元璋的密使在安肃县被擒,从他靴子里搜出的蜡丸,详细记载了三月初三朱文正献城、吴忠断后的全盘计划。
“陛下,谢贵的府衙已经围了。”华云龙的声音带着未散的杀气,他刚从山海关连夜赶回,甲胄上的冰霜尚未消融,“弟兄们从他书房的地砖下翻出了这个。”他递上一个紫檀木盒,里面装着三枚锦衣卫的腰牌,还有一叠与周德兴往来的密信。
朱棣没有去看那些密信,只是望着城西南的裕丰号方向。那里此刻应该已经乱作一团——半个时辰前,他已命茹瑺带亲兵包围了朱文正的商行,据说这位负责后勤的都督正抱着他的金银珠宝,在库房里歇斯底里地嘶吼。
“王钝呢?”朱棣的声音冷得像冰,指尖因用力而掐进掌心。那位力主议和的户部侍郎,此刻怕是正在家里打包细软,准备逃往北平城外的周德兴大营。
“已经派人看住了。”华云龙的手按在刀柄上,“他的管家凌晨三点想从后门溜走,被咱们的人逮了个正着,从他身上搜出了王钝写给朱元璋的投名状,说愿意献上北平的户籍名册,只求保全一家老小。”
角楼的风卷着雪粒,打在朱棣的脸上生疼。他想起三日前的朝堂,王钝还在为“百姓困苦”涕泪横流,茹瑺则拍着胸脯要“与城同殉”,可转眼间,这些人就露出了獠牙,要将他和北平城一起献给朱元璋。
“传朕令。”朱棣转身下楼,玄色龙袍在风中猎猎作响,“谢贵、王钝满门抄斩,家产充公;茹瑺……”他顿了顿,想起那位总是慷慨激昂的兵部尚书,昨夜竟试图带着亲兵打开西城门,“革去官职,打入天牢,听候发落。”
华云龙领命时,脚步顿了一下:“陛下,茹瑺毕竟……”
“毕竟在白沟河救过朕的命?”朱棣冷笑一声,“背叛者,不分新旧。”他走向地牢的方向,那里还关押着从安肃县押回来的朱元璋密使,“去审那个密使,问出所有潜伏在北平的锦衣卫名单,一个都别漏。”
地牢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与血腥气。朱元璋的密使被吊在横梁上,四肢已被打断,却依旧梗着脖子,嘴里骂着“燕贼叛逆”。朱棣走进来时,他突然剧烈地挣扎起来,铁链撞击石壁发出刺耳的声响。
“说吧,”朱棣示意狱卒松开他的嘴,声音平静无波,“朱文正之外,还有谁?”
密使啐了一口血沫,溅在朱棣的龙袍上:“你这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等陛下的大军杀进来,定将你剥皮实草,挫骨扬灰!”
朱棣没有动怒,只是从袖中掏出那枚从谢贵府中搜出的锦衣卫腰牌,在密使眼前晃了晃:“认识这个吗?你的同党谢贵,已经把你卖了。他说,只要说出名单,就饶他儿子一命。”
密使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又变得凶狠:“休要挑拨离间!我等深受皇恩,岂会像你一样背主求荣?”
“皇恩?”朱棣凑近他,声音压得极低,“是朱元璋许诺你云南的万亩良田,还是让你世袭指挥佥事?”他猛地扼住密使的咽喉,“三月初三,周德兴会带三万人从西城门进来,朱文正举红灯为号,吴忠关闭狼牙关断后路——这些,朕都知道了。你以为还有谁能救你?”
密使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朱棣松开手,看着他瘫软在地,像一摊烂泥。“给你最后一个机会,”朱棣转身向外走去,“半个时辰后,若还不说,就把你全家老小都带来,让你亲眼看着他们……”
“我说!”密使突然嘶吼起来,声音里充满了绝望,“都察院的景清,还有……还有吏部尚书张紞,他们都是……”
朱棣的脚步顿在门口,眼中闪过一丝寒意。景清?那个力主袭扰保定府的都御史?张紞?那个每次议事都沉默寡言的吏部尚书?他以为自己已经看清了朝堂,却没想到,最危险的毒蛇,竟藏在最不起眼的角落。
“继续说。”朱棣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景清负责传递城防图,张紞掌管官员任免,他已经换掉了三个城门的守卫……”密使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哭腔,“陛下,我都说了,求您放过我的家人……”
朱棣没有回头,只是对狱卒挥了挥手。脚步声渐渐远去,地牢里传来密使凄厉的求饶声,很快被铁链的响动淹没。
此时的北平城,已是一片风声鹤唳。茹瑺被押往天牢时,挣扎着对街上的百姓大喊:“朱棣要自毁长城!朱元璋的大军就要来了,你们快逃啊!”巡逻的士兵用布堵住他的嘴,却挡不住流言像瘟疫般蔓延——
“听说了吗?谢千户是锦衣卫的人!”
“吏部尚书张大人被抄家了,从他床底下搜出了朱元璋的圣旨!”
“难怪最近粮价涨得厉害,原来是朱文正把粮草偷偷运给了周德兴!”
百姓们紧闭门窗,商铺纷纷歇业,连最热闹的西市都变得冷冷清清。华云龙带着亲兵在街上巡逻,每遇到一个形迹可疑的人,就立刻拿下盘问,很快,天牢就人满为患,连过道里都挤满了瑟瑟发抖的官员家属。
“陛下,景清和张紞都招了。”华云龙匆匆赶回王府,手里拿着供词,“他们说,朱元璋答应他们,事成之后让景清做刑部尚书,张紞继续掌管吏部。还说……”他顿了顿,声音有些艰涩,“还说沐英已经在云南起兵,不日就会北上,与朱元璋夹击咱们。”
朱棣猛地拍在案上,案角的铜炉被震倒,炭火撒了一地。沐英?那个他一直寄予厚望的云南守将,竟然也背叛了他?北平的粮荒,朱元璋的密使,潜伏的锦衣卫,还有即将到来的南北夹击……所有的危机像一张巨网,瞬间将他笼罩。
“传朕令,”朱棣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关闭所有城门,全城搜捕锦衣卫,凡与名单上姓名有牵连者,一概收押!另外,让吴忠死守狼牙关,没有朕的命令,哪怕是一只鸟,也不许飞出关去!”
华云龙领命而去,帐内只剩下朱棣一人。他看着案上的舆图,北平城像一颗被孤立的棋子,周围全是代表敌军的黑色标记。他想起起兵时的意气风发,想起朱允炆临终前的嘱托,想起那些战死在济南城下的弟兄……难道,他真的要败在这里?
就在此时,一名老吏跌跌撞撞地闯入,手里拿着一卷户籍名册。“陛下,这是从王钝府中搜出的,他……他把北平所有富户的名单都抄给了朱元璋,还标了家产多少……”
朱棣接过名册,上面的墨迹还带着王钝特有的圆笔,每一个名字旁都写着“可抄家”“可征用”“可拉拢”的批注。他的手指抚过那些熟悉的名字——开绸缎庄的李掌柜,当年曾给他送过战马;开粮铺的赵员外,去年饥荒时捐了五十石米……这些曾支持他的百姓,转眼间就成了王钝献给朱元璋的“礼物”。
“够了。”朱棣将名册扔在地上,闭上了眼睛。他知道,清洗已经开始,恐惧正在蔓延,再这样下去,不等朱元璋攻城,北平就会先从内部崩塌。
“来人,”朱棣再次睁开眼时,眼神已恢复了平静,“把谢贵、王钝的首级挂在城楼上示众,告诉百姓,所有叛徒都已伏法。另外,打开粮仓,给每户发一斗米,就说是……朕给大家的定心丸。”
亲兵领命而去。朱棣走到窗边,望着城楼上飘扬的“燕”字大旗,在寒风中顽强地挺立。他知道,这场危机还远远没有结束,朱元璋的大军随时可能兵临城下,潜伏的锦衣卫或许还有漏网之鱼,沐英的云南兵更是悬在头顶的利剑。但他不能退,也不能怕——北平城的百姓还在看着他,那些战死的弟兄还在看着他,这天下的命运,还在等着他来改写。
夜幕降临时,北平城的火把亮得像白昼。士兵们挨家挨户地搜查,哭喊声、呵斥声、兵器碰撞声交织在一起,汇成一曲令人心悸的夜曲。朱棣站在王府的最高处,俯瞰着这座风雨飘摇的城池,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撑下去,哪怕只剩最后一人,也要撑到黎明。
而黑水河的大营里,朱元璋正对着从北平传来的密报冷笑。廖永忠站在一旁,看着他将“情报泄露”的消息揉成一团:“陛下,朱棣已经开始清洗了,朱文正和吴忠怕是……”
“怕什么?”朱元璋将纸团扔进火盆,“他们越乱,咱们越有机可乘。传朕令,周德兴明日拂晓攻城,康茂才的火铳营主攻西城门,告诉弟兄们,第一个冲进城的,赏黄金千两!”
廖永忠领命时,看着帐外亮起的信号火——那是潜伏在北平的锦衣卫发出的,意思是“城内大乱,可乘虚而入”。他知道,一场更大的风暴,即将在北平城上空爆发,而这场由情报泄露引发的危机,终将把所有人都卷进命运的漩涡。
北平城的夜,漫长而寒冷。城楼上的首级在风中摇晃,粮仓前的百姓排起了长队,地牢里的哭喊声此起彼伏。朱棣的统治,正经历着前所未有的考验,而他能做的,只有握紧手中的剑,在这场注定血腥的较量中,拼尽全力,死战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