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刃锋陵深处,藏锋阁。
此地非金碧辉煌的殿宇,而是一处天然形成的巨大金属洞窟。四壁流淌着冷凝的白金光泽,如同凝固的剑意。无数形态各异、气息或沉寂或躁动的古剑、残兵,如同沉睡的士兵,静静悬浮在洞窟半空,或深插于冰冷地面,构成了森严而孤寂的剑之领域。
洞窟最内侧,一方完全由暗沉陨星寒铁自然形成的平台,便是云斩月的休憩之所。平台边缘,立着一方同样材质的厚重剑架,其上却并非神兵利器,而是静静摆放着一个通体剔透、寒气四溢的寒玉方盒。
云斩月立于玉盒前。
她已换下那身破碎的星陨秘银铠甲长袍,此刻仅着一件素白如霜的窄袖劲装,勾勒出刀削般修长挺拔的身形。散乱的白金长发被简单束起,几缕淬火般的银丝垂落额前,衬得她冷冽的铂金肤色愈发苍白,带着重伤初愈的脆弱感。眉心的菱形裂空金晶黯淡无光,周身那无形的锋锐领域也尽数内敛,如同归鞘的古剑。
她的指尖,带着一种近乎刻意的缓慢与迟疑,轻轻落在冰冷的寒玉盒盖上。指尖微微泛着虚弱的铂金色泽,与寒玉接触,竟未激起丝毫锋芒。
盒盖无声滑开。
盒内没有帝级神材,没有庚金精粹,只有一枚孤零零的、磨损得发亮的旧铜钱。
铜钱极其普通,边缘甚至有些变形,带着常年摩挲的光泽,黄铜质地,铭文模糊。它静静地躺在寒气氤氲的玉盒中心,与这充斥着无上剑意、收藏着无数神兵残骸的藏锋阁,与眼前这位曾剑气斩星辰的庚金女帝,形成一种极致荒谬又……刺目的反差。
云斩月银白的眸子凝视着盒中的铜钱。冰冷的目光深处,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荒谬、不解、一丝被强行侵入私人领域的烦躁,以及……更深层、连她自己都未曾完全明晰的,一丝被这卑微之物奇异牵动的悸动?
她缓缓抬起手,指腹带着重伤后的微颤,极其缓慢地、近乎试探性地,朝着那枚铜钱落下。指尖在即将触碰到铜钱冰凉表面的前一刻,又微微顿住,仿佛那凡俗之物带着某种灼人的温度。
最终,她还是落了下去。
冰凉的、属于女帝的指腹,轻轻贴上了铜钱粗糙磨损的边缘。
就在接触的刹那——
嗡!
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暖流,混合着矿洞深处的尘土气息、汗水的微咸、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生命本身的坚韧与执着,顺着她的指尖,悄然涌入!
这感觉陌生而奇异!它微弱,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沉重。它温暖,却非灼热,如同冬日里捂在怀中的一块暖石。它蛮横地穿透了她习惯性的冰冷屏障,顺着她略显虚弱的经脉,无声流淌,最终在心湖深处,漾开了一圈细微的涟漪。
云斩月指腹下的动作,由轻触变成了无意识的、缓慢的摩挲。粗糙的铜钱边缘摩擦着她敏感的指尖皮肤,带来一种奇异的、真实的触感。她的目光有些失焦,仿佛透过这枚卑微的铜钱,看到了昏暗矿洞中挥汗如雨的身影,看到了那布满旧痕却紧握不放的矿镐,看到了那件洗得发白、内衬于帝袍之下的粗麻衬衣……
一种从未有过的、带着烟火气的“生”之厚重感,沉甸甸地压在了她习惯于追求极致锋锐与斩断的心头。
藏锋阁外,试剑坪。
巨大的坪地由暗金色的金属铺就,此刻却布满纵横交错的深刻剑痕,诉说着不久前的失控风暴。夕阳的余晖如同熔化的赤金,泼洒在冰冷的金属地面上,也笼罩着一个正在忙碌的瘦削身影。
楚萧蹲在一处被剑气劈开大半的石凳旁。这石凳同样由暗金金属铸成,此刻一道狰狞的裂口几乎将它一分为二。他脱下了玄底鎏银的混沌帝袍,只穿着那件标志性的、洗得发白且有多处裂口的磨损粗麻衬衣。玄墨长发随意束在脑后,几缕发丝被汗水粘在额角,那里还残留着一小块被削掉头发后的光洁皮肤。
他手中拿着的不是什么神兵利器,而是一柄凡铁打造的简陋凿子、一把小锤,还有一小罐灰扑扑、看起来像是矿渣混合物的“泥浆”。动作是矿工修理坑道支架般的熟练与专注:先用凿子小心清理裂缝边缘翻卷的金属毛刺,发出“叮叮”的清脆声响;再用小锤将裂缝边缘轻轻敲打归位;最后,用手指挖起一团那灰扑扑的“泥浆”,仔细地、一点点地涂抹、填塞进深深的裂缝之中。
每当他将“泥浆”填塞进去,指尖便悄然流淌出一缕微不可查的灰色雾气——那是混沌珠的力量。灰雾融入“泥浆”,那凡俗的混合物便如同拥有了生命,迅速与冰冷的暗金金属融为一体,将狰狞的裂口弥合、抚平,只留下一道颜色略深、却异常牢固的修补痕迹。
卑微的工具,卑微的材料,矿工式的笨拙动作,却在这帝尊的试剑坪上,修复着被帝级力量摧毁的造物。汗水顺着他紧绷的下颌线滑落,滴落在滚烫的金属地面,发出“嗤”的一声轻响,瞬间蒸发。夕阳将他专注修补的背影拉得很长,投射在布满剑痕的地面上,如同一幅定格了苦难与坚韧的剪影。
藏锋阁内。
云斩月的目光透过洞窟天然的缝隙,恰好落在那夕阳下拉长的背影上。
她看着楚萧用凡铁工具笨拙地敲打,看着他用沾满灰色“泥浆”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抚平金属的伤痕。看着他额角的汗珠,看着他微微弓起、左肩微低的背影在赤金余晖中透出的那份属于矿工的、沉默而顽强的力量感。
指腹下,那枚旧铜钱的触感仿佛变得更加清晰、更加灼热。卑微的铜钱,卑微的修复,卑微的矿奴……这一切,本该是她眼中最不屑的尘埃。
然而此刻,看着那背影,感受着指尖铜钱传来的奇异暖流,再回想起石亭中那无心之言点破的“裂空剑魄”之秘,回想起藏锋台上他以身为鞘、承受凌迟般的痛苦将自己从毁灭边缘拉回……
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的情绪,如同潮水般冲击着她孤高清冷的心防。是感激?不,帝尊无需感激矿奴。是认同?那卑微的力量如何与斩断星辰的锋芒相比?是……接纳?
她的指腹无意识地加重了摩挲铜钱的力道。银白的眼眸深处,那冰冷的、属于纯粹锋芒的锐利,似乎在夕阳的暖色与铜钱传递的厚重暖流中,悄然融化了一丝,染上了一层极淡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
就在这心神被夕阳下的背影与掌中铜钱奇异牵动,冰冷心防出现一丝松懈与触动的刹那——
嗡!
眉心深处,那枚黯淡许久的菱形裂空金晶核心,一点极细微、却纯粹到极致的银白锋芒,毫无征兆地亮起!
那光芒并非爆发式的锐利,而是内敛的、温润的。它迅速勾勒、延伸,在她光洁的眉心之下,形成了一道笔直、凝练、散发着淡淡白金光泽的印记虚影!形如剑脊,笔直无瑕,象征着斩断一切的庚金本源核心!
剑脊印记!
这印记微小却无比清晰,带着一种源自本源的、与楚萧眉心灰色竖痕隐隐同源的律动感!它一闪而逝,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只留下瞬间的涟漪与光华,便迅速内蕴、沉寂,重新隐没于那菱形金晶之下,仿佛从未出现过。
云斩月摩挲铜钱的指尖猛地顿住!银白的瞳孔骤然收缩!
几乎在同一瞬间!
试剑坪上,正专注于用“泥浆”填补最后一道裂缝的楚萧,身体也是毫无征兆地微微一震!
他眉心那道沉静的灰色竖痕深处,同样一点细微却清晰的银白光芒亮起,迅速勾勒出同样的笔直剑脊虚影!一股源自契约、源自庚金本源的、温和却无比坚韧的锋芒之意,如同清泉般瞬间流淌过他的四肢百骸!
混沌珠的力量仿佛被这新生的锋芒之意引动,在灰眸深处流转的星云中,那点属于矿洞的绿光骤然明亮了一瞬!一种奇异的通透感与掌控力油然而生,仿佛对混沌包容之力的理解,又深了一分!这是实力提升的明证!
楚萧下意识地抬手,抚向自己的眉心。指尖触到的只有平滑的皮肤和那灰色竖痕,但方才那瞬间的悸动与力量的微妙增长,却无比真实。
他若有所感,蓦然回首。
目光穿越试剑坪的狼藉,越过夕阳熔金的余晖,精准地投向藏锋阁那幽深的洞口。
洞窟阴影的边缘,云斩月孑然而立,素白劲装的身影在昏暗背景中如同一柄即将入鞘的孤剑。她的一只手还按在打开的寒玉盒上,另一只手的指尖,正缓缓从眉心放下。
两人的视线,在流淌的夕阳光柱与藏锋阁的幽暗之间,在无数悬浮的古剑残兵之间,在刚刚修复的石凳与盛放着旧铜钱的寒玉盒之间,跨越空间,无声地交汇。
没有言语。
藏锋阁内一片死寂,试剑坪上只余风声。
然而,就在这无声对视的宁静刹那——
呜——嗷——!!!
一阵凄厉怨毒、仿佛来自九幽黄泉最深处的恐怖尖啸,毫无征兆地、撕裂了九源帝庭的黄昏宁静!这尖啸并非实体声波,而是直接作用于神魂!带着滔天的怨气、无尽的死寂与吞噬生机的冰冷阴影,如同决堤的冥河,瞬间席卷了整个帝庭空间!
源头,直指九幽轮回殿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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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预告:【往生河沸,怨灵哭嚎扰帝庭】
剑脊印记的光华在两人眉心同时敛去。
无声对视的宁静,被九幽轮回殿方向骤然爆发的怨灵尖啸悍然撕碎!
那充满死寂与吞噬生机的恐怖尖啸,如同冥河倒灌,瞬间席卷帝庭!
楚萧闷哼一声,混沌珠被动运转,灰眸中星云剧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