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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桂枝捻着一根细长的银针,在艾绒的火苗上快速燎过,精准地刺入张媒婆的人中穴,接着又在几个关键穴位施针。

张媒婆粗重的呼吸声终于平复了些,眼皮也开始颤动,有醒转的迹象。

徐桂枝抬眼掠过一脸担忧紧盯着张媒婆的徐晓思,又落在若有所思的任映真脸上。她心头一沉,盯着任映真,朝药柜方向角度极其细微地侧了侧头。

年轻人迅速捕捉到了她的眼神示意,向自己怀里探去。

……香囊不在。

他再顺着徐桂枝的示意瞧药柜底下,果然有一抹他熟悉的靛蓝色。

“就怕一会温灸的时候艾绒卷用完了,”徐桂枝说,“小真,你去药柜看看还有没有备用。”

任映真转过身,嗯了一声,走到药柜前。他先拉开第二层的抽屉,然后又将其放到旁边的矮桌上,发出“咚”的一声,最后才去拉最底层的抽屉。

他假装查看抽屉里的药材,借着整理的动作掩护,把那小布袋捡了回来。

任映真飞快地将它塞回口袋里。

“找到了,还有一卷。”

赵玉树一直盯着任映真看,将他动作尽收眼底,但没找见什么破绽。从翻找药材到拿出艾绒卷,任映真的动作一气呵成,没有任何停顿和可疑之处。

算了。他心烦意乱地不再去看任映真,刚才那缕让他心神俱震的气息如同晨露蒸发,消失得无影无踪,那才更要紧。至于这个beta身上暂时还找不到什么值得深究的地方。

赵玉树有些烦躁地移开目光。

过了会儿,张媒婆睁开眼,意识渐渐回笼。她一见床边这三张脸,刚稳定的气息又乱了,喉咙里发出抽气声。

“躺着!少说话!”徐桂枝厉声呵斥,银针如闪电般刺入穴位:“急火攻心,气血上涌,你得静养。”

张媒婆缓了好一会儿,喘匀了气,勉强道:“天太热,魇着了,没事、没事……”

徐晓思松了一口气:“婶子没事真是太好了!多亏赵同志反应快呢!对吧映真?”

映真。赵同志。

这两个词怎么还能出现在同一个句子里。

张媒婆眼看又要背过气去。

“都出去!”徐桂枝道:“病人需要静养,小真,你留下帮我看着火,温灸还没完。”

徐晓思心大,被下逐客令也并不在意,只说改日再来。

赵玉树压下心头的重重疑虑,礼貌地对徐桂枝点点头:“徐奶奶,辛苦您了。张婶,您好好休息。”说完转身率先走了出去。

张媒婆很快又闭上眼,发出均匀而粗重的鼾声,这次是真的睡沉了过去。

徐桂枝一边缓缓移动艾条,一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如同耳语般的声音,沙哑道:“刚才吓坏了吧?”

任映真没吭声。

他自己心里有数。

接下来只看赵玉树那家伙踩不踩套了,如果上钩,那他还算积德呢;如果没上钩,那说明对方心术正,跟徐晓思那丫头还挺配的。

“八成是被把手上的倒刺勾掉了,年头久了,这柜子的木头也糟了。”徐桂枝继续道:“天眼见着就凉了,回头我再多配几包,你自己想办法缝在衣服夹层里,记得多缝几处,要缝牢靠了。”

艾烟袅袅,在昏暗光下盘旋上升。

“嗯。”

张媒婆事件的短暂风波很快平息,这之后几天,赵玉树来得也不那么勤了。而徐晓思对此似乎浑然不觉,依旧活力满满。

就在这种氛围里,一则消息如投入水中的石子,在河湾农场引起了不大不小的波澜:

河湾农场小学要招老师了!而且只招一个!

这小破学校一直是个老大难。原来唯一的老教师是早年从城里下放过来的吴老师,是个倔强的老头,拖着条风湿痛的腿,把三个年级混合在一块儿教。

他教学严厉,字写得好,农场里不少中年人都上过他的扫盲班,对他很是敬重。但吴老师毕竟年纪大了,严重的关节炎让他行走都困难,尤其是河湾农场湿冷的秋冬,更是举步维艰。

上个月底,他早起上课时不慎摔断了腿骨,虽然徐桂枝妙手给他接上了,但他也不能再适应教书的辛劳了。

老家嫁了人的女儿也写信让他过去养老,吴老师索性就递交申请办了病退,准备离开这个他待了半辈子的地方回城里去。

消息一出,场部就犯了愁。这小学虽然小,却是河湾农场孩子们唯一念书的地方。吴老师走了,可不能让孩子们放羊啊。

因而场部几个领导合计了一下,最终决定:在知青里面招!

理由也很充分:知青的知识底子普遍比农场里大部分只上过扫盲班的人强得多,教些基础的语文或算数不成问题,也不用担心知青要忙农活分心;孩子们闹腾,教小学需要耐心和体力,年轻的知青们正合适。

但只招一个。

这就像一块从天而降的馅饼,砸得知青们嗡嗡作响。

教书的活儿再怎么说也比干农活强,风吹不着雨淋不着,还能按照“半脱产”的标准拿工分,跟会计这类技术工一样。

更重要的是身份上也体面,万一以后有机会上调,有个教师的履历也是加分项。

徐晓思得知这消息的第一时间就兴奋地跳了起来,激动得抓着任映真胳膊直晃:“我要报名,我要当老师!”

她倒是浑不在意农场里已经传她要搞bo恋的流言:“多好的机会啊,映真,你也报、咱们一起报名试试!”

任映真说:“你也报,只招一个,我们就成了对手了。”

旁边其他热烈讨论的知青也安静下来,都有意无意地看向这俩平常就走得近的人。竞争的名额落在朋友之间,这事儿怎么说都有点微妙。

但徐晓思只是愣了下,随即噗嗤一声笑出来:“我这两把刷子,哪能跟你比?但我就是想要什么都试试看啊。”

她一脸满不在乎地洒脱:“你考上跟我考上没两样!”

这时代怎么还生出了一个冒傻气的侠女。

“你也不用怕我没考上丢面子,”她凑近了些,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就算我没考上当老师我也可以去卫生所,帮徐奶奶采药、晒药,捣药根!我可稀罕那些草药味儿了,比对着算盘珠子或者课本强多了。”

她掰着手指数:“干什么不是干?老师的工分比咱们现在下地干活高出一大截,至少能多出三成。你算算,一个月能攒多少粮票,寄回家的东西是不是也能宽裕点?”

她见任映真眼睛闪了闪,就知道说动他了,立刻加码:“活儿又轻省,还有粮票补贴。我问过场部管后勤的王会计了,他说老师除了工分高,每个月还能多领半斤油票和两斤细粮票。”

“你就和我一起报名吧!”

任映真同她对视,自己的眼睛也越来越亮起来。

他对着徐晓思伸出的小拇指点点头,没同她拉钩,只“嗯”了一声。

但徐晓思自动默认拉钩成功:“走,现在就去报名,晚了名额让别人抢跑了!”

她不由分说,扯着任映真的袖子就跑,留下一群面面相觑的知青。

“也是一个风风火火像催命,一个闷不吭声真敢跟,”有人不解地问道:“他俩到底谁是omega?”

除了报名外,任映真还有别的要忙。他坐在灶屋门口的小马扎上缝衣服,把徐桂枝白天新配给他的药包拆分成更小的分量,然后缝进衣领夹层,确保看不出任何凸起。

此刻缝的是最后一件,他相当熟练地在最后一个线结处打了个收针结。

【我为什么总在正在直播的节目里追思上个节目的人】

【这下真是追思了,瑾酱(第三期任映真的花名)已经无了,永远怀念】

他弯腰收拾脚边磨盘上摊开的针线包时,院门被推开。柳如涛裹着一身松针味儿回来了,外套上豁开一条近半尺长的斜口子。

任映真盯着那看,她自己自然也察觉到了,只眉头皱了一下。对她这种常年在山林野地里摸爬滚打的人来说连麻烦都够不上,只是缝起来太费劲,随便它去得了。

“衣服破了。”

她脚步猛地顿住,站在原地不动了。

【老孙头:我就是被猪拱飞了,倒插在食槽里,也要喊出——那姓任的知青会定身术啊!!!】

柳如涛循声望去,任映真坐在那老枣树下,膝盖放着徐桂枝的针线包,还没卷紧。一根细长针尖尚在布卷外露着头。

他冲她扬了扬下巴:“我帮你缝了。”

年轻的Alpha不禁陷入头脑风暴,任映真几乎从不主动跟她说话,现在居然说要给她缝衣服?

她还没从这突如其来的关怀中回神,就听他下一句轻飘飘砸过来,精准地戳破了她那点“自己随便对付”的念头:

“你又不会。”他说:“不然等徐奶奶缝吗?”

这话也像根针,戳破了她那点Alpha有什么干不了的硬气。她张了张嘴,干巴巴道:“那,麻烦你了。”

柳如涛走近两步,正打算在他身边坐下来,就见任映真伸出手,掌心向上:“给我就行。”

柳如涛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是脱衣服给他!

她耳根瞬间滚烫,刚才脑子里那点“挨着坐”的念头简直蠢透了。她几乎是手忙脚乱地、带着点狼狈地脱下外套塞进任映真手里,动作快得像甩掉个烫手山芋。

任映真不觉什么,也没多看她一眼,翻到破口处,捏起刚收好的粗针穿上线缝了起来。

柳如涛定定瞧他的手,想写字的时候是不是也这么好看?

他落下最后一针,收结:“好了。”

她应声一个激灵,终于回魂,伸手把外套接过来:“谢谢。”刚刚那股尴尬的热意好像非但没退,反而顺着脖子烧到脸上来了。

“我、我去做饭!”她同手同脚地进了灶屋。

任映真坐在院子里把东西都收拾整理好,自己盯着手腕处丝线看了半晌,没说话。

河湾农场的秋收已近尾声,等秋收结束后,场部干部们才能空出时间来选老师,把娃娃们送进学校里去。

一阵突如其来的连绵阴雨打乱节奏,湿漉漉的稻谷还全堆在晒场上,再不收就要发霉发芽了!

因而场部一声令下,所有能调动的人手,不论是知青还是农工,全部凌晨出动,抢在下一场雨前把湿谷子摊开翻晒,还为此启用了几台老旧的烘干机。

此时天还没亮透,灰蒙蒙的,晒场上临时拉了电线,人声鼎沸。

赵玉树作为场部为数不多会摆弄机器的技术工,被分派去盯着其中一台老掉牙的滚筒式烘干机。这铁疙瘩脾气大得很,动不动就罢工或吃谷。他只好守在轰鸣的进料口旁边。

忙活了快两个小时,天边终于泛起一丝鱼肚白,雨后的空气格外清冷潮湿,好不容易修好闹脾气的烘干机,他喘着粗气走到晒场边缘透气。

一阵冷风吹过田埂,他“嘶”了一声,忽而、一种熟悉的气息钻进他被机油味和汗味麻痹的鼻腔。

赵玉树猛地一僵。

好熟悉的气息,发冷的、干净的,带着一点草木的味道。

“咋了,玉树?让露水给冰着了?”旁边一个扛着空麻袋路过的老农见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杵在这儿,停下脚步笑道:“咱这地界,起早贪黑,哪天不沾一身露水?闻习惯就好了,哈哈!”

露水味儿。

对、是露水——不对!完全不对!

他蹲下去凑到枯草上闻了闻,冷则冷矣、净则净矣,但对他而言却只是一种毫无生命温度的天然之物。

它是大地最寻常的呼吸,但没有那天让他感觉心脏瞬间被攥住、血液被点燃的……致命的吸引力。

露水是死寂而冰冷之物,它在万物之间,又置身事外。

毫不动人。

那天下午,他在满是艾草苦焦味儿的卫生所里闻到的味道同样冷,但绝不仅仅是露水的味道。赵玉树猛地意识到,他怎么可能在卫生所里闻到“露水”的味道呢?

唯一的来源,只可能是人。

是omega的信息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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