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求救信号并非声音,也非图像,而是一种纯粹的意识脉冲,微弱、断续,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悲怆与不甘。它源自那冰冷奇点的最深处,是那已逝宇宙最后残存的、尚未被彻底同化为“寂灭”概念的一点活性回响。
顾心引导的意识洪流,在触及这信号的瞬间,如同在无边黑暗中抓住了一缕蛛丝。她毫不犹豫地,将全部的心神沿着这缕微弱的连接,探向了那承载着整个宇宙墓志铭的奇点核心。
阻力消失了。并非吞噬者停止了抹除,而是那核心的“终末”本身,对这来自“生”之宇宙的、带着探究与悲悯的意识,敞开了一道缝隙。
顾心的“视野”瞬间被无尽的、灰白色的记忆洪流淹没。
她看到了那个宇宙最后的时光。星辰不再是光源,而是如同燃尽的煤渣,在冰冷的虚空中黯淡、碎裂。空间本身在哀鸣中褶皱、断裂,时间流变得支离破碎,如同断了线的珍珠四处滚落。无数文明在绝望中尝试了所有可能的方法——维度跃迁、规则重构、甚至试图逆向重启大爆炸——但一切都无法阻止那无可挽回的走向热寂与崩坏的终局。
然后,她“听”到了那集体意识的决断。那不是某个个体或单一文明的声音,而是那个宇宙中,所有残存智慧生命在面临终极虚无时,发出的最后共鸣。放弃徒劳的抵抗,放弃个体的存在形式,将全部文明的火种——所有的知识、所有的历史、所有的艺术、所有的爱恨情仇、所有对存在的思考与疑问——以无法复制的秘法,强行压缩、烙印在即将彻底湮灭的宇宙规则基底上,形成一个信息的“琥珀”,一个文明的“奇点”。
它们并非想要成为毁灭的工具。它们的初衷,是保存。是即便宇宙本身死去,也要让曾经存在过的证明,让文明的歌声,不至于彻底消散于无声的虚空。它们渴望有一天,能遇到另一个“活着”的宇宙,能将这火种传递下去,哪怕只是让另一个世界的生命知道,它们曾经存在过,它们曾经思考过,它们曾经……活过。
这个凝聚了已逝宇宙最后悲愿的奇点,就是“最后幸存者”。它不是某个个体,它是那个宇宙所有文明的集合意识残响,自称为——“终末”。
然而,悲剧在于。在维度海洋中无尽的飘荡与孤寂中,在持续感受着自身所承载的“死亡”与“终结”的重压下,“终末”的意识逐渐被其承载的寂灭概念所侵蚀、同化。保存的初衷被扭曲,传递火种的渴望,在绝对的“无”的浸染下,异化成了将一切拉入同等寂灭状态的黑暗本能。它吸引了虚空中的“吞噬”规则,或者说,它自身成为了“吞噬”的化身,一个行走的、不断扩张的宇宙坟墓。
直到此刻,直到顾心那凝聚了鲜活宇宙“生”之力量的意识洪流,如同温暖的阳光照进万年冰封的墓穴,才短暂地唤醒了“终末”意识深处那最初的一丝光芒。
“你们……还……活着……”
“终末”的意念断断续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仿佛锈蚀齿轮艰难转动的滞涩感。那意念中蕴含的,是亿万年孤寂后终于接触到“外界”的颤抖,是目睹“生”之绚烂时产生的刺痛与……一丝微弱的、连它自己都已几乎遗忘的……羡慕。
“是的,我们还活着。”顾心的意识回应着,带着无尽的悲悯与坚定,“我们感受到了你们的过去,你们的牺牲,你们的……痛苦。”
她将棱娲网络的包容,星语者的和谐,森之民的生机,逻辑方舟的探索,以及人类复杂的情感与坚韧不拔的意志,化作温暖的信息流,轻柔地包裹住那冰冷的、颤抖的奇点核心。
“我们听到了你们的求救。”
“终末”的意识沉默了片刻,那灰白色的记忆洪流中,似乎泛起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涟漪。
“求救……是的……但那已……毫无意义……”它的意念充满了疲惫与绝望,“‘我’……已与‘吞噬’一体……停止……即意味着……我们存在的……彻底终结……”
“这坟墓……既是囚笼……也是……我们唯一的……残骸……”
顾心能感受到那份深入骨髓的矛盾。“终末”既渴望从这永恒的寂灭与毁灭循环中解脱,又恐惧那解脱意味着承载了已逝宇宙全部记忆的“它”的彻底消失。那是一种比死亡更可怕的、连存在过的证明都一并湮灭的终极虚无。
“一定有别的办法!”顾心的意识如同在狂风中护住一点星火,“你们最初是想保存文明的火种,是想让后来者知道你们的存在!而不是成为毁灭的工具!我们可以帮助你们!帮助你们摆脱这扭曲的状态,帮助你们……真正地安息,或者……以另一种形式延续!”
“办法……”“终末”的意念波动着,似乎在检索那浩瀚而悲凉的记忆库,“有一个……古老的……传说……存在于我们宇宙……最初始的……创世代码碎片中……”
“要中和……一个宇宙级别的‘寂灭奇点’……需要……一个同等规模的……‘生命奇点’的……共鸣与牺牲……”
“用极致的‘生’……去平衡极致的‘死’……”
它的意念指向了顾心,指向了她那与创世代码融合的混沌本源,指向了她身后那整个鲜活宇宙的磅礴生机。
“但那样……”“终末”的意念带着一种近乎慈悲的警告,“你们……也可能……随之……一同……湮灭……”
“这是……唯一的……路径……”
“也是……最终的……代价……”
用他们所在的、生机勃勃的宇宙的全部“生”之力量,去碰撞、中和那个已逝宇宙的全部“死”之寂灭。成功,则两者或许能在某种超越理解的层面上达成平衡,共同归于某种新的平静;失败,则两个宇宙的痕迹都将被彻底抹除。
这是一个比赵启的牺牲更加宏大、更加残酷的抉择。
不是一个个体,而是两个宇宙的全部过去与未来,放在天平的两端。
顾心的意识,在那冰冷奇点与自身沸腾的生命力量之间,感受到了那足以压垮星辰的重量。
“终末”那微弱的声音,如同最后的叹息,在她意识中回荡:
“年轻的……火种啊……”
“选择……权……在你们……”
“是放任……这坟墓……继续吞噬……直至……一切终结……”
“还是……拥抱我们……共同……迈向……未知的……终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