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雪夜的血腥气,仿佛还萦绕在鼻尖未曾散去。
南昭立在绣楼窗前,望着京城入冬的第一场雪,簌簌落在朱雀大街的青石板上,转眼便积起薄薄一层白。
她指尖轻轻摩挲着衣襟里的褪色香囊,里头干枯的桂花被碰得沙沙作响,像极了母亲当年在灯下纳鞋底时的轻响。
“昭儿,前头又来了个求香囊的。”花妍儿撩开珠帘走进来,发间的银蝶步摇随着动作晃出一片细碎的光。
当年那个在姜家屯奄奄一息的少女,如今已出落得亭亭玉立,只是左手腕上仍留着一道浅淡的青黑疤痕——那是蛊褪不去的印记,像片小小的蝶翅。
南昭将香囊往衣襟里塞了塞,贴身的玉佩贴着心口,传来温润的凉意:“这次又是什么由头?”
“是工部刘大人家的庶女,想求段好姻缘呢。”花妍儿撇了撇嘴,语气里带着几分不屑,“那丫头就在门外跪着,哭得梨花带雨的,说若是嫁不进永昌伯府,就要寻短见投井去。”
铜镜里映出南昭唇角勾起的讥诮弧度。她伸手蘸了点胭脂,在眉心细细补了道残缺的蝶纹。
这三年来,她画过千百遍这样的妆,每一笔起落,都记得母亲临死前指尖落在她额间的温度,轻得像羽毛拂过。
“告诉她,残蝶阁的香囊,要取一滴心头血做引。”
南昭拉开妆奁最底层的暗格,取出一枚绣着幽蓝蝴蝶的香囊,蝶翅上的磷粉纹路用银线绣就,在光下泛着冷光。
“再问问她,愿不愿意用她父亲贪污河工款的证据来换这香囊。”
花妍儿眼睛一亮,快步走上前:“昭儿怎么知道......”
“永昌伯世子好男风,”南昭将香囊抛给她,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日的雪,“他那位相好,正是去年刘家负责修堤时,被活活淹死的民夫之子。”
楼下隐约传来女子压抑的啜泣声,断断续续的,在风雪里听不真切。
南昭推开雕花的木窗,寒风卷着雪沫子扑在脸上,带着清冽的凉意。
从这个角度望下去,能看见街角的卖炭翁正缩着脖子,呵出的白气在嘴边凝成霜花,又忙着搓手取暖;
几个裹着厚棉袄的孩童,追着条瘸腿的黄狗跑过巷口,银铃般的笑声惊飞了檐角的落雪——
这三年来,她日日观察这些市井百态,比看任何密报都来得真切。
“王爷又派人来了。”花妍儿突然凑近,压低了声音,指尖绞着帕子,“说淑太妃要在腊八节设宴,特意嘱咐了,请你务必......务必赏脸过去。”
“不去。”南昭打断她的话,指尖无意识地抚过腰间的玉佩。
这枚刻着“昭”字的暖玉,如今缠着根红绳,与另一枚刻着“琰”字的玉佩系成了同心结——
那是萧泽琰去年强塞给她系上的,当时还振振有词,说什么“共生蛊需得气脉相连,这样才算稳妥”。
铜镜里突然映出窗外一闪而过的异动。南昭眯起眼,看见对面茶楼的屋檐下,有个戴帷帽的女子正来回徘徊,那脚步轻飘得像踏在云絮上,让她猛地想起雁门关雪地里,七个“姜氏”那诡异的、如同提线木偶般的步伐。
“妍儿,”她突然转身,话音刚起便顿住了——
楼下的哭声不知何时变成了凄厉的尖笑,像指甲刮过琉璃,刺耳得让人头皮发麻。
南昭旋风般冲下楼,红裙掠过木质楼梯,裙摆翻飞如同一道流动的血痕。
前厅里,刘家庶女正用金簪抵着自己的咽喉,笑得癫狂,眼泪混着胭脂糊了满脸,嘴角淌着白沫:“我看见了!好多蓝翅膀的蝴蝶!它们在飞......”
那枚绣着蓝蝶的香囊掉在地上,丝线散开的缝隙里,正爬出来几只米粒大的蓝蝶,振翅时带着淡淡的龙涎香。
花妍儿惊呼着想上前阻拦,被南昭一把拽了回来。
她死死盯着少女脖颈上浮现的青紫纹路——那纹路蜿蜒如蛇,却并非当年的“缠绵”蛊,而是一种更新鲜、更阴毒的蛊毒,隐隐透着龙涎香的甜腻。
“谁给你的香囊?”南昭扣住少女的手腕,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声音比窗外的冰雪还冷,“原来卖给你香囊的人,在哪?”
少女却只是痴痴地笑,突然猛地将金簪刺向自己心口,含糊不清地喊着:“凤凰台下......好多蝴蝶......娘娘在等你们......”
温热的血溅上南昭眉心的残蝶妆,腥甜的气息扑面而来。
她眼睁睁看着少女软倒在地,手腕上系着的红绳却毫无征兆地绷紧,勒得皮肤生疼——
这是她与萧泽琰约定的警示,红绳绷紧,意味着他那边出事了。
“备马。”南昭猛地扯断腕间的红绳,任由两枚玉佩坠落在血泊里,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去凤凰台。”
花妍儿慌忙捡起玉佩追到门口,却见南昭立在漫天风雪里,一动不动。
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长街尽头立着个撑青伞的身影,玄色大氅在风雪中微微起伏,下摆扫过积雪时露出半截玉带,那只缺了无名指的右手正缓缓摩挲着伞骨上的一道剑痕——那是当年雁门关一战留下的旧伤。
雪下得更急了,鹅毛般的雪片扑在脸上,带着刺骨的寒意。
南昭下意识摸向发间的银簪,指尖触到簪尾暗藏的毒粉时,脑海中突然响起竹子久违的提醒:「南姐,共生蛊在发热」
她这才惊觉,心口的位置正传来阵阵灼痛,像是有团火在皮肉下燃烧——
那是共生蛊的感应,意味着萧泽琰此刻正承受着同样的剧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