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门初试。
演武场的青石板被晨光晒得微暖,数百名新弟子的衣袂在风里簌簌作响,像一片涌动的青绿色浪潮。
南昭站在人群最边缘,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角,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落在前方高台上。
玉临渊一袭月白长袍,银线云纹在阳光下流转着柔光。
他正侧耳听身旁长老说话,唇边噙着浅淡的笑意,偶尔颔首时,鬓边发丝滑落,衬得那颗泪痣愈发温润。
明明是谪仙般的人物,在南昭眼里,却只剩“惺惺作态”四个字在心底翻涌。
就在这时,一道带着灼意的视线从侧方射来,锐利得像淬了火的针。
南昭微偏过头,撞进一双盛满倨傲的杏眼——
红衣少女立在不远处,裙摆上绣着烈焰般的纹样,腰间赤玉令牌随着呼吸轻轻晃动,显然身份不凡。
她双臂环胸,上下打量南昭的目光,活像在审视一件不合时宜的旧物。
“你就是南昭?”
少女迈着轻快的步子走近,嗓音脆得像碎玉,却裹着毫不掩饰的居高临下,
“昨日在玉师兄面前哭哭啼啼装可怜的,就是你?”
南昭眉梢微挑,正要开口,藏在发间的竹子突然用爪子扒了扒她的耳廓,提示道:「这是楚红绫,宗主的宝贝女儿,脾气骄纵了点,但本性不坏。」
南昭心里了然,唇角反而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
“楚师姐寻我,有何指教?”
楚红绫“哼”了一声,下巴微微扬起:“初试马上要开始了,你缩在这么偏的地方,是早就知道自己不行,怕待会儿测不出灵根丢人现眼?”
南昭没接话,只是缓缓抬起手,指尖看似不经意地拂过楚红绫的袖口。
一缕极淡的异香随着动作飘散,像清晨带露的茉莉,转瞬即逝。
楚红绫先是一怔,随即鼻尖猛地发痒,“阿嚏”一声,响亮的喷嚏打破了周遭的安静。
“师姐可要当心些,”
南昭的声音温温柔柔的,眼底却藏着一闪而过的戏谑,
“晨间风凉,仔细染了风寒。”
楚红绫又气又窘,脸颊泛起薄红,正要发作,高台上突然传来玉临渊清朗如钟的声音,穿透了演武场的嘈杂:
“宗门初试,现在开始。第一项——测灵根。”
话音落时,他恰好抬眼望过来,目光扫过人群,在触及南昭时微微一顿,随即又化作惯常的温和,仿佛只是偶然一瞥。
南昭迎着那目光,指尖悄悄蜷起,发间的竹子却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它看见自家宿主的眼底,正漫起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测灵台前的空气仿佛凝住了,数百道目光齐刷刷地锁在那块青灰色的石碑上,连风都敛了声息。
南昭站在队伍末尾,指尖捻着袖角,将前方的景象尽收眼底——
大多数弟子的灵根不过是驳杂的五行混杂,偶有单系灵根亮起微光,已足够让旁人心生艳羡,却远够不上惊才绝艳。
轮到楚红绫时,红衣少女带着惯有的骄傲上前,雪白的掌心往测灵碑上一按。
刹那间,赤红光芒如烈焰腾起,直冲天穹,将半边天幕都染成了灼目的橘红。
“火系天灵根!”
台下爆发出轰然惊叹,几位长老捋着胡须频频点头,连眉眼间都染上了笑意。
玉临渊站在高台边缘,亦颔首赞许,声音温和如春风:
“楚师妹天资卓绝,假以时日,必成我宗栋梁。”
楚红绫得意地扬起下巴,接受着众人的瞩目,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队伍末尾的南昭,像是在期待她露出几分艳羡或嫉妒。
南昭只是淡淡一笑,在众人或好奇或轻视的目光里,缓步走上测灵台。
她的指尖贴上石碑的刹那,周遭的风突然停了。
下一瞬,整座测灵碑剧烈震颤起来,仿佛地底有巨兽即将破土而出。
紧接着,浓稠如墨的黑雾从石碑内部涌溢而出,如潮水漫过台面,瞬息间吞没了周遭所有光亮,连天光都似被遮去了几分。
“这......这是......”
最前排的长老猛地从座椅上站起,惊得胡须都在颤抖,“暗、暗灵根?!”
高台上的玉临渊眸光骤然一沉,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摩挲着剑柄,指节微微泛白。
那温润如玉的笑容淡了几分,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南昭平静地收回手,黑雾如退潮般敛回石碑,仿佛方才的异象只是一场错觉。
她掸了掸衣袖,神色如常,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台下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炸开了锅。
“暗灵根?那不是传说中邪修才有的灵根吗?”
“她一个新入门的弟子,怎么会有这种灵根?该不会是魔道派来的奸细吧?”
“难怪看着面生,说不定是来祸乱我宗门的!”
议论声像涨潮的海水,一波波拍向测灵台上的少女。
楚红绫也愣在原地,脸上的得意僵住了,看向南昭的眼神里,骄傲渐渐被复杂取代,有疑惑,有警惕,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探究。
南昭仿佛没听见那些质疑与唾骂,只是轻轻拂了拂袖口的褶皱,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测完了,我可以下去了吗?”
无人应答。
所有目光都胶着在她身上,有惊惧,有鄙夷,有探究,却独独没有了最初的轻视。
她不再等待,转身走下测灵台。
素白的衣袂在风里轻轻摆动,背影纤瘦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却又挺得笔直,像一柄藏在鞘中、尚未出鞘的刀,锋芒未露,已足以让人心头发紧。
藏在发间的竹子用爪子轻轻碰了碰她的耳廓,低低地笑出声:“南姐,你这开局,可真是......把所有人都惊着了。”
南昭望着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峦,眸色深不见底,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这才刚刚开始呢。”
(pS:暗灵根与天之骄女的原主无关,这是属于南昭本人的天赋水平。)
——
初试的余波尚未平息,南昭的名字已像一颗投入静水的石子,在宗门上下漾开层层暗潮。
暗灵根本就罕见,加之与魔修千丝万缕的关联,让她成了众人眼中扎眼的存在。
最终,她被分到了最偏远的青竹小院,美其名曰“静修悟心”,明眼人都看得出,那不过是变相的看管。
小院四周种满了青竹,夜色里竹影横斜,筛下一地斑驳的墨色。
南昭倚在窗边,指尖捏着一枚乌漆漆的棋子转着圈,棋子冰凉的触感透过指腹传来。
这是白日里一位长老“不慎”掉落的,她早已察觉内里藏着的窥视符——倒是拙劣得可笑。
“看来,总有人沉不住气。”
她低笑一声,指腹微微用力,那枚坚硬的棋子便在掌心化作齑粉。
藏在其中的符箓失去依托,倏地燃起一簇幽蓝火焰,火苗舔舐着空气,转瞬便消散无踪,连一丝烟痕都没留下。
案几上,竹子正抱着半颗灵果啃得欢,果核碎屑沾了满脸,含糊不清地嘟囔:
「南姐,咱们是不是太惹眼了?这才第二天,就有人把符都贴到你跟前了。」
“低调?”
南昭漫不经心地抚过腕间那只素玉镯,冰凉的玉质贴着肌肤,
“那也太无趣了。”
她要的从不是藏在暗处,而是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一步步将那些虚伪的面具撕碎。
夜风忽然紧了,竹枝被吹得沙沙作响,像是有人在暗处低语。
远处传来极轻的脚步声,踏在落满枯叶的地上,发出“咔嚓”一声轻响,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南昭眸光微凝,指尖在案上轻轻一弹。烛火“噗”地一声灭了,满室骤然沉入浓稠的黑暗。
窗外的竹影晃了晃,仿佛有什么东西停在了院墙外。
——有人来了。
院门外的石阶上,楚红绫攥着绯红裙角的手指泛了白,心里像有两个声音在拉扯。
按宗规,暗灵根者本就该被押去刑堂细细盘问,父亲傍晚时还捻着胡须说“此女留不得”,可白日里测灵台前那片吞噬一切的黑雾,偏生像根细刺扎在心头,让她坐立难安。
“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是装神弄鬼还是真有邪术。”
她咬了咬下唇,抬手刚要叩响那扇简陋的木门——
“吱呀”一声轻响,门竟自己开了。
院内没点灯,唯有天边那轮残月将清辉泼进来,给青石板镀上一层银霜。
南昭斜倚在廊下的木柱旁,素白的衣袂在夜风里轻轻晃,墨色长发松松垂着,唇角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在月色里显得有些模糊。
“楚师姐深夜寻来,莫非是替宗门来兴师问罪?”
楚红绫被她看得耳根发烫,慌忙梗着脖子扬起下巴,把早已备好的借口搬出来:
“谁、谁兴师问罪了!我是来问你,白日里是不是用毒粉戏弄我?”
“毒粉?”
南昭眨了眨眼,故作讶异地摊开手,
“师姐怕是误会了,我身上可没那种东西。”
“少装傻!”
楚红绫被她那副无辜模样惹得心头火起,几步上前一把拽住她的手腕,
“你袖口分明藏了东西,当我眼瞎吗?”
南昭任由她抓着,腕间的肌肤被捏得微微泛红了也不挣扎,反而忽然往前倾了倾。
温热的呼吸拂过楚红绫耳畔,带着点清冽的草木气:
“那师姐现在......可有哪里不舒服?”
楚红绫浑身猛地一僵。
太近了!
近得能看清对方睫毛上沾着的月光,能嗅到她发间飘来的淡淡药香——
像是雪后初晴的松枝,被泡在冰泉里洗过,清得让人心里发颤。
她手忙脚乱地松了劲,却瞥见南昭腕间留下几道红痕,不是什么毒粉作祟,竟是自己方才指甲刮出来的印子。
“你......”
楚红绫一时语塞,指尖还残留着对方腕间微凉的体温。
正窘迫间,目光忽然扫过廊下的竹榻,见南昭枕边露出一角泛黄的书册,封面上“南华药典”四个字在月光下隐约可见。
她愣了愣,忘了方才的争执,脱口问道:“你还会医术?”
南昭并未直接应答,转身从靠墙的木柜中取出一只青瓷瓶。
瓶身莹润,描着几枝疏朗梅影,拔开瓶塞的刹那,一股清冽的梅香便漫了开来,混着夜露的潮气,沁得人鼻尖发痒。
楚红绫怔怔地接过,借着月光望去,只见瓶中莹白的膏体里浮着点点暗红的梅蕊,竟是用极难培育的“雪里梅”炼制的药膏——
这种灵植需在极寒之地滋养百年方能开花,寻常弟子连见都难得一见。
“涂在太阳穴上,能缓解头痛。”
南昭的声音淡淡的,目光掠过她的额头,
“师姐眉间一直紧蹙,想来是火灵根修炼后灵力躁动所致。”
楚红绫捏着瓷瓶的手指紧了紧,胸口莫名有些发堵。
她自小在宗主爹爹的庇护下长大,师弟师妹们见了她都毕恭毕敬,长老们也总夸她天赋出众,却从未有人留意过她每次修炼后,太阳穴那阵钻心的胀痛。
“谁、谁要你的东西!”
她像是被戳中了心事,脸颊发烫,猛地将瓷瓶掷了回去,转身就往外走。
可刚踏出院门,脚步又顿住了,声音闷闷地传来,带着点不情不愿的别扭:
“......明日辰时,药圃有考校,你、你别迟到。”
话音未落,那抹红影已像阵风似的掠进了夜色里,只留下几片被带起的竹叶悠悠飘落。
南昭弯腰拾起滚落的瓷瓶,指尖轻轻摩挲着冰凉的瓶身,梅香在指缝间萦绕。
梁上的竹子探出头,爪子挠了挠脑袋:“这楚红绫......是在示好?”
“傲娇罢了。”
南昭望着楚红绫消失的方向,眸色渐渐深了些,唇角却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
“不过,倒省了我找借口去药圃的功夫。”
药圃深处藏着当年南氏一族培育的珍稀灵草,也是玉临渊常去之地。
要接近猎物,总得先踏入他常出没的领地才行。
她将瓷瓶放回柜中,月光透过窗棂落在她脸上,一半明,一半暗,像极了她此刻藏在平静下的汹涌心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