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畴在蓟城接到刘备的全权委任状时,赵云的先头部队已抵达范阳。他展开委任状,朱砂印信鲜红夺目,指尖抚过 “假节” 二字,心中大定 —— 当即召集幽州官吏,在州府大堂议事。田畴本就是幽州人望所归,施政又以宽仁为本,先是派人张贴刘备的安抚文书,又亲自去流民安置点巡查,给百姓分发粮食;再着手整顿军备,幽州突骑这支天下闻名的精锐骑兵,开始在新的旗帜下重新集结、整训 —— 骑士们穿着黑色皮甲,马背上挂着角弓,田畴亲自检查马鞍的系带,拍着老骑士的肩膀说:“往后,咱们是为幽州百姓打仗,不是为哪个诸侯争地盘。”
而在遥远的北方,曹操的北伐大军,却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困境。
郭嘉虽预料到北伐的艰难,却没能亲身指导这具体的行程。时值夏季,雨水连绵不绝,像是天破了个洞,把整个河北大地都泡在水里。道路泥泞不堪,车轮陷进去就难以拔出,尤其原本计划的近海道路,因大雨倾盆,滨海洼地 “浅不通车马,深不载舟船”,积水最深处能没过马腹,大军彻底停滞不前。
粮草转运更成了难题 —— 粮车陷在泥里,车夫们喊着号子推车,肩膀上的麻绳勒得通红,泥水顺着裤腿往下淌,却只能挪动半尺。军中甚至出现了疫病,几个士兵发着高烧,躺在临时搭的草棚里,盖着单薄的被褥,医官背着药箱穿梭其间,药箱上的红十字带被雨水泡得发暗,草药味混着霉味,在队伍里弥漫开来。
曹操站在帐外,雨水打湿了他的鬓角,玄色披风吸了水,沉甸甸地压在肩上。他伸手接了把雨水,指尖冰凉,看着眼前茫茫雨幕和泥泞的道路,眉头紧锁 —— 难道上天也不助我?奉孝在天有灵,难道要看着他的计策,夭折于此?
“司空,” 向导及当地官员撑着油纸伞,浑身湿透地跑来,膝盖上沾着泥,语气带着犹豫,“此路已绝,大军实在难行。是否…… 暂缓进军,待秋后路干再行?”
曹操沉默不语,指节在剑柄上轻轻敲击。退兵?前功尽弃不说,二袁与乌桓得以喘息,刘备在幽州只会坐大,奉孝的遗愿就成了空话。进兵?路在何方?帐内的烛火在雨风中摇曳,映得他脸上的神色忽明忽暗,心中天人交战,连指尖都微微发颤。
就在此时,一个身影掀帘而入,打破了帐内的沉寂 —— 是田豫。
田畴虽已归附刘备,但他始终记着当年对刘虞 “安定北疆” 的承诺,也明白曹操此次北伐若能击败乌桓,便能减轻幽州北部的压力。他并未在军事上直接阻挠曹操,反而让熟悉北道的族人田豫前来献策。
田豫站在帐中,身上的粗布短褐还沾着山路的泥点,腰间挂着的短刀鞘磨得发亮。他从怀里摸出块木板,上面用炭条画了条歪歪扭扭的路线,线条虽粗糙,却标注得清晰:“司空,此傍海道夏秋常有雨水,积滞不通。旧北平郡治在平冈,曾有道出卢龙,能直达柳城。自建武年间以来,这条路陷坏断绝已有二百载,但还有微径可走。”
他顿了顿,抬眼看向曹操,眼神坚定:“如今乌桓必定以为大军会从无终走傍海道,见咱们受阻,定会以为咱们要退兵,必然懈怠无备。若咱们悄悄回军,从卢龙口越过白檀之险,走空虚之地,路近且好走,趁其不备突袭,蹋顿的首级,可不战而擒!”
此计正合郭嘉 “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的遗策!曹操闻言,眼睛骤然亮了,像是在黑暗中看到了一线曙光 —— 他猛地走上前,伸手拿过木板,炭条画的线条有些模糊,他用指尖顺着路线划了一遍,眉头渐渐舒展开,连之前的疲惫都消散了大半:“好!好一个田豫!孤若能破乌桓,必记你这份功!”
田豫却说:“若司空采纳此策,请放我回幽州。”
曹操无言,只好摆了下手,心中暗想:“天下英雄唯刘使君与操耳。”
他当机立断,采纳田豫之策。曹军主力悄悄后撤,在田豫的引导下,于卢龙塞附近转而向西北,钻进了燕山山脉的崇山峻岭之中。
这一路的艰难,远超众人预料。士兵们举着铁钎凿山,钎头撞在岩石上迸出火星,震得手发麻,有人手上磨出了血泡,就用草绳缠上继续干;负责铺路的士兵把自己的蓑衣铺在泥泞处,蓑衣很快被踩烂,泥水渗进衣料里,冻得人打哆嗦。有时遇上断水的地方,士兵们得掘地三尺找水,找到一点水,先给伤员和马匹喝,将领们和普通士兵一样,渴了就嚼点草根。粮食断绝时,只能杀马为食 —— 马夫老周摸着自己养了三年的战马,眼圈红得像要滴血,他给马喂了最后一把草料,才转过身,咬着牙挥起了刀。
曹操始终与士卒同甘共苦,他卸下了沉重的肩甲,只穿寻常铠甲,亲自执鞭督促铺路,看到士兵们累得倒在地上,就蹲下来,把自己的水囊递过去:“再撑撑,过了这白檀,前面就是平冈,到了平冈,就能看到柳城了。” 他甚至和士兵们一起吃煮得半生不熟的马肉,马肉带着腥味,他就着咸菜嚼,还笑着说:“当年讨董卓时,咱们在洛阳城外,连树皮都吃过,这点苦算什么?”
凭着这份韧劲,曹军终于凿山填谷,铺草垫路,艰难前行五百余里,经过白檀、平冈等险要之地,神不知鬼不觉地抵达了距离柳城不足二百里的白狼山附近。
而此时的乌桓王蹋顿,以及寄人篱下的袁尚、袁熙,还沉浸在 “曹军受阻大雨,必将退兵” 的幻想之中。柳城王庭内,篝火熊熊,烤肉的香气弥漫,蹋顿穿着兽皮大袍,手里举着酒碗,大口喝着马奶酒;袁尚、袁熙坐在一旁,脸上带着谄媚的笑,陪着蹋顿饮酒作乐,商议着等曹军退了,就联合鲜卑部落,反攻幽州、冀州,夺回袁氏的地盘。他们全然不知,一道致命的利刃,已经悄然悬在了头顶。
白狼山曹军大营,暮色四合,塞外的风刮得紧,吹得曹操的战袍猎猎作响。曹操登高远望,夕阳把柳城的城墙染成了暗红色,隐约能看到城头上的乌桓骑兵在来回走动,马蹄声顺着风飘过来,轻得像蚊子叫。他深吸一口塞外清冽的空气,空气里带着草原的青草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马粪味,胸中豪情与杀意交织,几乎要冲破胸膛。
“蹋顿,袁熙,袁尚……” 曹操低声念叨着,声音里带着冷冽的杀意,手按剑柄,剑柄上的龙纹在夕阳下泛着冷光,“明日,便是尔等的死期!”
他抬头望向天空,暮色渐浓,星辰开始闪烁,像是郭嘉在天的眼睛:“奉孝,你在天之灵,且看孤,如何为你拿下这北疆之功!”
龙骧虎步,兵临城下。营中士兵已开始擦拭兵器,铠甲碰撞声、刀枪出鞘声此起彼伏,一场决定塞外霸权的大战,一触即发。而远在幽州蓟城的田畴,正站在州府的高台上,望着北方的天际;临淄的刘备与糜兰,则围着舆图,手指在白狼山的位置停留 —— 他们都在密切关注着北方的战局,等待着这场大战的结果,以及它必将带来的,天下格局的又一次深刻变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