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数日跋涉,山势渐缓,平原开阔。一座颇具规模的城池出现在地平线上,高大的城墙在阳光下投下厚重的阴影——平阳城。
入得城来,喧嚣声浪瞬间将人淹没。宽阔的街道两旁店铺林立,旗幡招展:绸缎庄、酒楼、茶肆、铁匠铺、杂货摊… 叫卖声、讨价还价声、车马声、孩童嬉闹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曲充满烟火气的市井交响。空气中弥漫着各种气味:新出炉的烧饼香、卤煮的浓郁、脂粉的甜腻、马匹的汗味,还有隐隐的尘土与陈旧木头的气息。
这与药王谷的清寂和回春镇的宁静截然不同。陆平感觉自己的感官仿佛被瞬间放大又淹没,体内的“内壮”之力在喧嚣中微微震荡,如同平静的湖面投入了石子。他下意识地沉肩坠肘,含胸拔背,意念微沉,那股震荡感才缓缓平复。身旁的熙雨则神色如常,只是那双温润的眼眸更加明亮,如同细心的观察者,扫视着街边行人的气色、步态,捕捉着可能存在的病气。
两人寻了一间干净朴素的客栈住下,名唤“悦来居”。安顿好马匹行李,稍作洗漱,便决定去城中最大的市集——西市看看。
西市人声鼎沸,摩肩接踵。货品琳琅满目:时鲜果蔬、山珍野味、布匹成衣、陶瓷器皿、农具铁器… 还有不少江湖把式:胸口碎大石的力士、吞剑吐火的艺人、耍猴戏的班子,引得围观者阵阵喝彩。
陆平的目光更多落在那些售卖兵器、护具或是挂着“跌打损伤”、“祖传秘方”招牌的摊位上。他留意着摊主的神态、动作,试图从中窥见一丝武者的痕迹。熙雨则被一个摆满各种晒干草药的摊位吸引,蹲下身仔细辨识着药材的成色,与摊主低声交谈。
在一个售卖旧货的摊位前,陆平停下了脚步。摊位上堆满了各种杂物:缺口的瓷碗、生锈的剪刀、褪色的字画… 他的目光被角落里一本封面残破、纸张泛黄发脆的薄册子吸引。册子上用拙劣的毛笔字写着《五禽戏杂谈》。
他心中一动,拿起册子小心翻看。里面并非正规的五禽戏图谱,而是一些关于模仿虎、鹿、熊、猿、鸟姿态的零散心得和粗陋插图,夹杂着一些强身健体的土方子。内容粗浅,甚至多有谬误。但陆平却看得津津有味。他想起了残卷阁中上古先民的“仿生”导引之术。这市井之中粗陋的册子,不正是那古老智慧在民间最朴素的遗存吗?它印证了导引之术源远流长,也提醒他,武道医理,未必都在高门大派、古籍秘典之中,也可能藏在这些不起眼的市井角落。
“喂!小子!那破书有什么好看的?五文钱,要不要?”摊主是个叼着旱烟袋的干瘦老头,斜睨着陆平。
陆平笑了笑,付了钱,将册子收好。这或许就是他红尘问道的第一个小收获——于平凡处见源流。
“让开!让开!没长眼睛吗!”一阵粗鲁的呵斥声夹杂着人群的惊呼从旁边传来。
只见几个身形魁梧、满脸横肉的大汉,簇拥着一个穿着绸缎、面色倨傲的年轻人,蛮横地推开挡路的行人,朝这边走来。为首一个光头大汉尤其凶悍,手臂上筋肉虬结,行走间下盘沉稳,显然有功夫在身。他粗暴地推开一个躲避不及的卖菜老农,老农的菜筐被撞翻,青菜萝卜滚了一地。
“我的菜!我的菜啊!”老农心疼地喊着,想去捡拾。
“滚开!老东西!别挡着我家少爷的路!”光头大汉不耐烦地一脚踢开滚到脚边的萝卜,力道不小。
陆平眉头微皱。那光头大汉的做派,让他想起了青阳镇的王老五,但此人脚步沉稳,气息浑厚,显然不是王老五那种虚张声势的混混可比。他体内温养的劲力下意识地微微流转,眼神沉静下来。
熙雨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她快步走到那跌倒的老农身边,将他搀扶起来,温声道:“老丈,您没事吧?”同时目光迅速扫过老农的身体,确认是否有伤。
“没事…没事…谢谢姑娘…”老农惊魂未定,看着散落一地的菜,满脸愁苦。
那被簇拥的绸缎青年瞥了一眼被熙雨扶起的老农,又看了看气质清丽的熙雨,眼中闪过一丝轻佻,脚步停了下来。他身后的光头大汉立刻会意,上前一步,对着熙雨和陆平,瓮声瓮气地道:“你们两个,外地来的?懂不懂规矩?冲撞了我家少爷,还不快赔礼道歉?”
这分明是没事找事,仗势欺人!
市集上的人群顿时安静了不少,纷纷投来或同情、或畏惧、或看热闹的目光。陆平将熙雨轻轻挡在身后,面对那光头大汉和他身后一脸倨傲的少爷,神色平静无波,如同深潭。体内那条温养的河流缓缓加速,却并非汹涌澎湃,而是如同暗流涌动,蕴藏着沉静的力量。
他知道,踏入红尘的第一场风波,已然到来。这市井之中,果然藏龙卧虎,也藏着不期而遇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