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八,天有薄云,辰时小雨。
天还未大亮,林兮瑶拖着酸胀的腿脚,抱着沉甸甸的首饰匣子,坐上了林盛辉临时租来的马车。青灰色的晨雾裹着雨丝黏在车辕上,洇出深褐色的水痕。
这是林家连夜商议的决定。
昨夜烛火摇曳的堂屋里,祖母摩挲着那套鎏金点翠头面,指尖在孔雀蓝的釉彩上打了个滑。
不知道首饰的价值也就算了,如今既晓得是县令夫人压箱底的谢礼,林家上下如捧烫手山芋。
大伯母甚至提议让长房父子俩揣着柴刀护送,最后还是大伯拍板:落水县不过几十里路,天亮出发,晌午就能到官驿。
林兮瑶刚弯腰钻进马车,就被里面的阵仗惊得噎住。比她先上车的竟是两筐蔬菜,不是竹篮而是齐腰高的柳条筐,每个筐都能装下她整个人。
沾着晨露的菜叶层层叠叠,莴笋削了根、白菜剥了黄叶,连萝卜缨子都择得只留嫩芯。她伸手拨开最上层的芥菜,发现底下还藏着用蒲草捆好的新蒜——这怕是连秋播的种菜都挖出来了。
你娘寅时就带着你大伯母下地了。车帘外传来祖母的咳嗽声,穆郎君既肯从匪人手里救你,便是林家的恩人。咱庄户人家拿不出绫罗绸缎,总得让城里人尝尝鲜。
两筐菜中,一筐是给县令夫人的,另一筐是给穆景渊家的。也是母亲柳氏昨夜盯着李夫人送来的谢了,再想想她自己准备的谢礼,总觉得自家是否太过随便,哪怕那已经是她手中全部的家当。
坐稳了!车辕上的大伯突然吆喝一声。鞭梢脆响,老马喷着鼻息迈开步子,车轱辘碾过雨后松软的泥地,发出咕吱咕吱的闷响。
林兮瑶在颠簸中扶住筐沿,听见林盛辉正与父亲争执:爹!说了要叫大名!
成成成,盛辉啊,大伯挠了挠被日头晒得发红的脖子,你要不要学攥缰绳?这段田埂路正好练手。
爹,要教就正经教!少年故意提高嗓门盖过马车吱呀声,您上次说官道平坦好驾车,结果自己差点把车赶进沟里——
臭小子!帘子外飞进来半截草根砸在林盛辉肩头,等上了官道自然让你试,现在这泥浆路可不好控缰,你进去看看你妹妹......
粗布车帘突然被掀开半角,林盛辉探进来的半张脸骤然僵住。
林盛辉只觉左右胳膊同时一沉,两个妹妹竟从菜筐后探出头来。林兮瑶的手心还沾着莴笋的汁液,死死捂在他嘴上;小丫头悦瑶的羊角辫上挂着片香菜叶,正冲他挤眼睛。
哥——林兮瑶用嘴型比划,松开手时顺势抹掉他唇边的菜汁。
林盛辉喉结滚动两下,终于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林兮瑶松开手,指尖飞快地抚平兄长袖口的褶皱,哥要是现在喊停,大伯母追上来非打断悦瑶的腿不可。见少年瞪眼,又补了句:你床底的那些“宝贝”,我也不会说出去的。”
“我怎么知道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林盛轩小胖子最喜欢把东西藏床底了!”
“没事啦!我谁都没说。还有,等我们新房子起好了,你也有自己的房间,再也不担心小胖子他们乱翻了,是不是!”林兮瑶凑近,讨好的笑道。
林盛辉望着两张讨好卖乖的脸,突然想起昨儿半夜灶房传来的偷笑声,估计还有林雅瑶参与。
他故意板起脸压低嗓子:藏好了!要是被爹发现——
话音未落,马车猛地碾过土坑,两个丫头齐刷刷栽进菜堆,惊起一蓬青翠的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