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光公主那无心插柳掀起的波澜,经过一个月的发酵酝酿,终于在林谷首届人才选拔考试正式举行的这一天,化作了席卷五城的澎湃浪潮。
天尚未明,望北城中心广场——被临时改造成最大考场的地方——已是人声鼎沸,火把通明。黑压压的人群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有青衫纶巾的寒门学子紧握着自备的笔墨,指节发白;有穿着短打、手上还带着老茧的匠人,好奇又紧张地打量着周围;有妇人挽着发髻,在家人鼓励或旁人不解的目光中,安静地排在队伍里;甚至能看到几个穿着羌戎或邢国风格服饰的新附之民,眼神中带着试探与渴望。
这场面,远远超出了周谨、卫鞅等人的预期。原本以为经过初步筛选(主要剔除明显不符合基本条件者),能有千余人参加已属难得,岂料最终核发的考牌,竟超过了三千之数!最终不得不在新城分社考场,以镇荒城为主,磐石、黑水、月亮湖(临时搭建)三城为辅,依然应接不暇。这汹涌的人潮,不仅来自林谷原有的核心居民,更有超过四成是来自新并入三城的民众,以及少量闻风从周边地区赶来的“外邦”人士。瑶光公主那“公主参考”的传言,像是最具说服力的广告,无声地宣告着林谷的包容与机会的平等,彻底点燃了无数人心中沉寂的希望。
人流中,有几个身影颇为引人注目。一名身着陈旧但浆洗得干干净净的儒服中年,气质温润,眉宇间却带着挥之不去的郁色,他叫孔谦,据说是来自南方某个小国破落的儒门子弟,辗转流离至此。另一侧,一名麻衣草履、头戴竹冠的老者,身边跟着个背着小药箱的童子,老者目光清亮,神态恬淡,乃是听闻林谷济世院之名,远道而来的医者,自称“淳于意”。还有几个精悍的汉子,聚在一起低声交谈,指掌间骨节粗大,眼神锐利,似是精通武艺或有过军旅经历。
然而,最引人侧目的,是一位被簇拥着来到主考院门前的华服青年。此人约莫二十五六,面如冠玉,锦衣佩玉,神态倨傲,身边跟着数名随从,排场不小。他并未如他人一样去领取考牌排队,而是径直走向负责维持秩序的考功司吏员。
“去通禀一声,”华服青年以折扇轻敲掌心,语气矜持,“就说阳城田氏田文镜,应林谷求贤之邀而来。吾尝游学列国,于刑名、农政、筹算皆有所得,有《治粟论》、《律要》三卷行世。烦请引见林城主或周内政,某当面呈所学,以定职司,何必与这些碌碌之辈同场较技,徒费光阴?” 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围不少人听得清楚,顿时引来一片低低的哗然和侧目。阳城田氏,在邢国也算是颇有声望的地方豪族,这田文镜看来是有些才名,且极为自负。
那吏员愣了一下,显然没遇到过这种情况,正不知如何应对,一个沉稳的声音从旁响起:
“田先生有才名远播,林谷幸甚。”
众人望去,只见林凡在铁叔、周谨等人的陪同下,正巡视考场至此。田文镜眼睛一亮,整了整衣冠,上前几步,姿态优雅地行礼:“在下田文镜,见过林城主。久闻城主求贤若渴,开不拘一格之举,文镜不才,愿效微力。只是这科场之中,鱼龙混杂,文镜窃以为,当以‘征辟’之礼待名士,方能显城主重才之心,亦免明珠暗投,徒然损耗。” 话语中既捧了林凡,又抬高了自己,还隐隐贬低了其他考生。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许多目光聚焦在林凡身上,想看他如何应对。是破格接纳这位“名士”,以显示对人才的格外优待?还是坚持原则?
林凡面色平静,目光扫过田文镜那矜持中带着期待的脸,又掠过周围那些寒门、匠人、妇人或紧张或期待的面容,最后回到田文镜身上,微微一笑。
“田先生所言,不无道理。名士大才,自当礼遇。” 田文镜闻言,嘴角微不可察地扬起。
然而林凡话锋一转,声音清晰传开:“然,我林谷立‘唯才是举’之规,首重‘公平’二字。此规非为寻常人设,恰是为不愿埋没之真才、为无门第可依之寒俊、为天下所有怀才不遇者而设!卫鞅先生,以法家之学助我定规立制;墨恒先生,以机关之术助我筑城兴工;孙铮先生,以兵家之略助我训兵育将——彼等初至林谷时,亦无赫赫声名,更无免试特权,皆以其学验实力,赢得今日之位!”
他顿了一顿,目光锐利地看着田文镜:“真金不怕火炼。田先生既自负才学,何惧与众人同场一较?若先生之才果如明珠,今日科场,便是先生大放光彩,令万众钦服之最佳舞台!林谷官职,必为先生虚席以待!反之,若免试而授职,恐难以服众,亦非先生扬名立万之道。不知田先生以为然否?”
这一番话,既重申了原则,又捧了卫鞅等旧人,更将田文镜架了起来——你不是有才吗?那就考场上见真章,让大家心服口服!若不敢考,或考不好,那这“才名”恐怕就要打个问号。
田文镜脸色微微一变,他没想到林凡如此坚持,话又说得如此滴水不漏,让他难以反驳。众目睽睽之下,他若坚持免试,反倒显得心虚或傲慢了。他眼神闪烁几下,终究是自负才学,冷哼一声:“城主既如此说,文镜便入场一试又何妨!只望城主莫要忘了方才承诺。” 说罢,颇有些悻悻地拂袖,转身去领取考牌排队了。
周围人群中响起一阵低低的议论和赞许声。林凡此举,无疑给所有考生,尤其是那些无依无靠的寒门,吃了一颗最大的定心丸——在这里,真的只凭本事!
插曲过后,考试按时开始。根据报考门类,分成了数个区域同时进行。
理论综合试区(主要选拔政务、文书、算学基础人才),设于广场临时搭建的数百个考棚内。考生按号入座,每人面前有简易桌板。试题由周谨、卫鞅等人精心拟定,包括基础识字释义、实用算术(如田亩计算、赋税折算)、简单逻辑推理,以及一道针对不同报考方向的策论题(如“如何安抚新附之民”、“论仓储管理之要”、“简述商路开拓利弊”等)。只见考棚内,有人奋笔疾书,有人抓耳挠腮,有人看着算题苦苦思索。那位儒生孔谦,答题从容,笔迹端正;而田文镜虽然脸色仍有些不愉,但下笔颇快,显是基础扎实。
医疗专业试区,设在济世院旁边的空场,由白芷亲自坐镇。考试分笔试辨识常见药材、描述病症,以及实际操作如伤口包扎、正骨手法等。那位远道而来的老者淳于意,在辨认药材和口述病理时侃侃而谈,见解独到,甚至对白芷给出的几个案例提出了略有不同的处理思路,引得白芷频频注目。
农殖专业试区,就在城外一片划出的田埂边。阿木带着几个老农,设置了实物辨识(种子、土壤、常见农具)、耕作方法问答,甚至让考生现场操作一下改进的犁具。许多农家子弟在这里如鱼得水,反而是一些读书人面对实物有些手足无措。
工程专业试区,靠近工坊,由墨恒主持。考试内容更重实践:看图辨识简单构件、估算材料用量、解答一些基础的结构承重问题,甚至有动手组装小型木构模型的环节。匠人们在这里大显身手。
技术研发兴趣试区,则有些特殊,设在相对安静的学园区,由墨离负责。这里不考死记硬背,而是提供几个开放性问题(如“如何改进水车效率”、“对火沸机有何设想”、“列举三种可能的新材料方向”),让考生自由阐述想法,甚至画出示意图。这里的考生最少,但个个眼神发亮,充满奇思妙想。
整个考场区域,肃静与忙碌并存,空气中弥漫着墨香、草药味、泥土气息和淡淡的汗水味。巡逻的兵士、监考的吏员穿梭其中,秩序井然。林凡与铁叔、周谨等人不时巡视,看着这前所未有的场景,心中感慨万千。这不仅仅是选拔人才,更是一场思想的碰撞、技术的展示、和民心所向的盛大检阅。
在考场一角特别设置的静室内,瑶光公主也正在完成她的“特别考核”。林凡亲自命人送去的试卷,难度与正考相当,甚至策论题更为灵活。据监考的姜宓后来说,这位公主殿下答题时异常认真,时而蹙眉深思,时而展颜轻笑,全然没有平日的跳脱,倒是让人刮目相看。
夕阳西下,第一日的考试陆续结束。考生们或信心满满,或忐忑不安地散去。阅卷和评议工作随即在严密监督下连夜展开。这场由公主掀起、汇聚了五湖四海数千人的大考,如同一个巨大的筛盅,正在这秋日的余晖中,悄然筛选着真正属于林谷未来的基石。而许多人的命运,也将由此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