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来临之前的日子,仿佛被拉长又压缩。在一种混合着焦灼、压抑和异样亢奋的情绪中,时间既显得无比漫长,又因繁重到极致的备战工作而飞逝。
镇荒城像一台被上紧了发条的精密机器,每一个齿轮都在高速运转。军枢院的命令一道道发出,内政院的物资流水般调配,工坊区的炉火映红了半边天,连空气中都弥漫着铁屑、火药和汗水混合的尖锐气息。
就在这种令人窒息的等待中,猞猁麾下的侦查通讯司,终于送来了确切的消息。
情报是通过驯养的猎隼和精干探子接力传递回来的,被直接送到了军枢院的作战指挥室。林凡、铁叔、孙焕,全都聚集在巨大的沙盘前。
韩庐本人风尘仆仆,眼窝深陷,但精神却像绷紧的弓弦。他指着沙盘上代表邢国和羌戎的旗帜,声音沙哑却清晰:
“主公,情报司确认。邢国大军已于其边境重镇‘磐石城’完成集结。实际作战部队约五万人,其中重步兵两万,轻步兵一万五千,弓弩手一万,车兵及工兵五千。另有征发的民夫、辎重队伍约三万人,对外号称十万。预计三日之内,其前锋即可抵达黑水河东岸,开始寻找渡河点。”
他的木杆移向西方:“羌戎方面,其王庭直属及各部落联军也已集结完毕,总兵力约五万。以骑兵为主,轻骑兵两万,弓骑兵一万,是绝对主力。其余为辅助步兵及后勤人员。他们从西面高原而下,但因骑兵不擅翻越我们西面的险峻山岭,根据其行军路线和抓到的舌头供述,他们意图向北机动,计划在黑水河下游的平原地带,与邢国大军汇合。”
指挥室内一片寂静,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众人粗重的呼吸声。敌军的规模和动向,与之前的预估大体吻合,但当冰冷的数字和明确的路线摆在面前时,那股无形的压力瞬间具象化,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
“两军预计抵达黑水河的时间呢?”林凡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平静无波。
“根据其行军速度和距离推算,几乎一致。”猞猁肯定道,“邢国步兵虽慢,但路程稍近,且前期准备充分。羌戎骑兵虽快,但需绕行北麓。最终,他们很可能在同一两日内,先后抵达预定汇合区域。”
“合兵一处……”铁叔盯着沙盘上黑水河下游那片相对开阔的平缓河滩,眉头紧锁,“若是如此,他们兵力将达十万之众,即便刨去后勤,战兵也超过八万。一旦让他们顺利渡河,在平原上展开,对我镇荒城正面防线的压力将会极大。”
那是阳谋,凭借绝对的兵力优势,试图以泰山压顶之势,碾碎一切抵抗。
“我们原定在黑水河畔修建的防御工事,主要是针对邢国渡河部队的。”墨恒接口道,“若他们合兵,这些工事依然能发挥重要作用,延缓其渡河速度,消耗其兵力。但必须考虑到,羌戎那三万骑兵的机动性……”
就在这时,一名通讯兵急匆匆闯入,将一份最新的细小竹管递给猞猁。猞猁迅速打开,只看了一眼,脸色微变。
“主公!急报!羌戎大军主力仍在按计划北移,但其前锋,派出一支约五千人的轻骑兵部队,脱离主力,沿黑水河西岸向上游疾驰,似乎在寻找可以提前渡河的浅滩或隘口!”
消息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激起涟漪。
“五千轻骑……想抢先渡河,穿插到我侧翼,甚至后方进行骚扰,配合主力正面进攻?”阿竹立刻反应过来,“好快的动作!”
林凡的目光骤然锐利起来,他紧紧盯着沙盘上蜿蜒的黑水河上游区域。那里山势渐起,河道收窄,水流湍急,并非理想的渡河点,但也并非完全没有可能。
“猞猁!”
“在!”
“你的人,给我死死盯住这支羌戎骑兵!我要知道他们每一个可能的渡河意图和具体位置!一刻也不能放松!”
“明白!”猞猁领命,转身快步离去,身影迅速消失在门外夜色中。
指挥室内的气氛更加紧张。羌戎这一手,打乱了一些预设的部署。如果让这五千骑兵成功渡河,渗透进来,将会对镇荒城的外围据点、后勤线路,甚至军心士气造成严重威胁。
林凡的手指在沙盘上黑水河上游某处重重一点,那里有一片相对平缓的河滩,但过了河滩,紧接着就是一道陡峭的山岭。
“这里,‘狼跳涧’。”林凡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过了狼跳涧往北,黑水河进入峡谷段,再无适合大军渡河之地。这支羌戎骑兵,如果想抢先渡河,这里是他们最可能的选择。”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在场诸将:
“命令!”
所有人挺直了脊背。
“骑兵营长,大康!”
“末将在!”一个身材魁梧、面容粗犷的汉子踏前一步,声如洪钟。他是最早跟随林凡的老兵之一,骑术精湛,作战勇猛。
“着你率领骑兵一连全体,即刻出发,秘密前出至黑水河畔我方预设防御阵地。你的任务,不是与敌军硬拼!是利用工事、弩箭,在他们试图渡河时,进行远程袭扰,最大程度消耗其有生力量,迟滞其渡河速度。记住,黑水河畔不是决战之地,择机撤退,绝不可恋战,保全自身为要!”
“末将遵命!”大康抱拳,眼中闪过嗜战的光芒,但又迅速压下,他明白林凡的深意。用最精锐的骑兵去打这种阵地战,是奢侈的,但只有最精锐的骑兵才在交战后最大限度地撤离。
“步兵营长,石头!”
“属下在!”另一个沉稳如山的身影站了出来。石头同样是最早的班底,性格坚毅,擅长防御作战。
“着你率领步兵一连,携带所需器械和炸药,连夜出发,绕过狼跳涧,在其北侧的山岭制高点上,紧急构筑防御工事!我要你在那道山岭上,像一颗钉子一样扎下去!提前设置好炸药和滚石檑木。待敌军骑兵渡河后,必经那道山岭之间的狭路。届时,充分发挥地利,给我把这五千羌戎先锋,彻底留在那里!”
林凡的目光冰冷,“我要的,是尽可能全歼,至少也要打残他们,让羌戎知道,想抄我的后路,是要付出血的代价的!”
“属下明白!保证完成任务!”石头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磐石般的坚定。他深知这个任务的重要性,这是在主力决战前,削弱敌军士气、打击其机动力量的关键一仗。
“韩庐。”林凡看向一旁沉默的安全总署兼情报司负责人。
“主公。”韩庐微微躬身,他气质阴郁,眼神却如鹰隼般锐利。
“内部肃清不能停。大战在即,我不希望看到任何宵小之辈在城内兴风作浪。情报司要配合内卫司,确保后方万无一失。同时,对外情报网络要保持畅通,我要随时掌握邢国主力以及羌戎主力的最新动向。”
“是。”韩庐言简意赅,但所有人都能感受到他话语背后的森然寒意。
“铁叔,军枢院统筹全局,协调各部,确保命令畅通,物资补给及时到位。”
“墨恒,工程院要保障前线所需的一切军械,尤其是弩箭、火药,不能有任何短缺。”
“周谨,你负责与望北城及后方联络,稳定人心,同时做好接收伤员和后续支援的准备。”
“孙焕,你带领参谋团队,根据最新情报,进一步完善主力决战的作战方案,推演各种可能。”
一道道命令清晰明确,如同精准的齿轮,扣入了战争机器之中。众人领命,纷纷行礼后快步离去,指挥室内很快只剩下林凡和铁叔。
铁叔看着沙盘上那支被标记出来的羌戎先锋骑兵,叹了口气:“五千轻骑……羌戎这次也是下了血本。让石头去,压力不小啊。”
林凡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漆黑如墨的夜空,只有零星的灯火在城中闪烁。
“压力大,才能磨出真正的利刃。”他缓缓道,“大康勇猛,但有时失之于急躁,这次让他执行阵地任务,是磨他的性子。石头沉稳,善于防守,但需要独当一面的机会来建立更大的威信。这一仗,既是打给敌人看的,也是打给我们自己人看的。”
他转过身,看着铁叔:“我们要让所有人知道,无论是邢国的重甲步兵,还是羌戎的来去如风的骑兵,在我们面前,都讨不到便宜。镇荒城的骨头,硬得很。”
铁叔重重地点了点头,脸上的忧虑化为了坚定:“我这就去盯着,绝不会让任何一个环节出纰漏。”
当铁叔也离开后,指挥室内彻底安静下来。林凡独自站在沙盘前,目光久久停留在“狼跳涧”和那道无名山岭上。
战争的序幕,将由这五千羌戎骑兵的鲜血来拉开。他知道,这仅仅是个开始。黑水河畔,注定将被染红。而他,将在这里,为这个新生的势力,杀出一条血路。
夜色更深,镇荒城在紧张的沉寂中,等待着黎明的到来,以及随之而至的血与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