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断断续续的录音,就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炸雷,在寂静的审讯室里激起了巨大的回响。
每一个字都充满了绝望与托付,而屏幕上与林昭妹妹生物特征重合度达到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波形图,就像一把无形的重锤,狠狠地砸在了主审官和在场所有知情者的心上。
主审官的脸色先是由红变白,接着又由白变青,嘴唇动了几下,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可以质疑一个活人的说法,可以把一切都归结为伪装和谎言,但他无法质疑“数字宇宙”系统亲自认证的生物数据。
这无异于否定了他们用以裁决一切的根本。
“你们可以质疑他的身份,但不能否定这份承诺的分量。”凌寒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比窗外的烈日更有穿透力。
她站在萧玦身旁,宛如一尊不可动摇的黑色雕塑,目光扫视着在场每一个僵硬的面孔。
她的手指轻轻点了一下主控台的屏幕,调出了一份被尘封的协议文本。
“‘联合预案07’,各位应该不陌生。”她冷冷地说,“当组织内部出现无法通过正常程序清除的腐败现象时,拥有最高权限的行动单位有权启动自救机制。这不是叛逃令,而是授权书——由我们来为这个系统重新启动杀毒程序。”
角落里,一直像个标准工具人一样沉默的影钉,扶了扶自己的金丝眼镜,用一种仿佛在宣读技术手册的平淡语调,适时地补充道:“根据《特别行动法》第十三条,‘联合预案07’的启动者在任务期间拥有临时执法权,其行动由最高军事委员会直接监督,不受常规部门管辖。”
话音刚落,审讯室的主监控画面突然闪烁了一下。
画面一分为二,左边仍然是审讯室的全景,右边却悄然切换成了一个绝密等级的通讯界面。
界面上,一条刚刚结束的通话记录清晰可见——发起方:军法部一号服务器。
接收方:总统府专线。
通话时长:七秒。
状态:指令确认。
所有人的瞳孔都骤然收缩。
这是白影的杰作。
一场完美的空城计,一记虚张声势的王牌。
她并没有真的接通总统专线,只是用一道伪造的数据流,模拟了一次“确认”过程,并将日志完美地植入了军法部的服务器。
在这些如惊弓之鸟的官员眼中,这七秒钟的“确认”意味着最高层对凌寒行为的默许。
门外,庄严肃穆的军法大楼前,早已不再是凌寒一人一椅的对峙场景。
那把空着的折叠椅上,不知何时已经坐上了一位头发花白、腰杆却笔直如枪的老兵。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越来越多沉默的身影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
他们大多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式作训服,或是一身朴素的便装,唯一的共同点是,每个人的手腕上都缠着一根早已褪色,却依旧被珍视的红色棉绳。
他们无声地列队,肩并肩,在警戒线外站成一排沉默的人墙。
阳光将他们的影子拉长,仿佛与三十年前那支初代“凤凰”与“苍龙”的英魂重叠在了一起。
陆枫混在人群中,他压低了帽檐,用只有身边几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快速地传达着指令:“记住,等她出来,所有人齐声念出自己的代号。我们要让整条街都听见‘归巢’的声音。”他深知,这早已不是一场抗议,而是一场庄严的仪式,一次对沉睡记忆的集体唤醒。
数百公里外的移动指挥车内,白影的十指在全息键盘上化作残影。
她就像一位经验丰富的驯兽师,一边不断向军法部的网络中注入大量伪装数据流,构建起一道虚假的防火墙,确保那台“读心者”神经监测仪始终处于“电压不稳”的半瘫痪状态,无法强制提取萧玦的任何深层记忆;一边像深海的章鱼一样,将无数数据触手伸向了监察部的内网日志。
突然,她眼神一凝。
一条刚刚下达的S级加密指令被她成功截获:“目标:前沿策略事务所。行动:清除所有与‘KL桥事件’相关的生物样本及冷链存储设备。执行等级:最高。”
“KL桥……”白影迅速在脑海中搜索着这个代号,心脏猛地一沉。
那是雷震她们上次从一个黑市军火商手中截获一批走私原料的地点!
她毫不犹豫,立刻将这条指令用最高级别的加密方式转发给夏暖,并用血红色的字体标注了一行注释:“注意!对方的真实目标是样本,与我们正在追查的新型毒素存在关联风险!”
审讯室内,凝滞的空气被打破了。
萧玦的目光终于从那张定格了青春与誓言的黑白照片上移开。
他的指尖隔着冰冷的桌面,轻轻地描绘着照片上林昭的轮廓,然后,他抬起头,第一次在众人面前,用属于“陆沉”的、带着一丝沙哑和疲惫的嗓音开口。
“我留下,不是为了活成林昭的样子。”他的声音很轻,但足以让凌寒听清每一个字,“我是怕……如果你知道我还活着,会为了我,停下你自己的脚步。”
他深邃的眼眸直视着她,那里面有挣扎,有愧疚,更有释然,“但现在我明白了,你从来就不需要任何人来拯救。你只会把所有挡路的东西,全部踩在脚下。”
凌寒的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
她微微点头,回应道:“所以这次,我不带你回家。”
她的声音顿了顿,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我要你,和我一起,堂堂正正地走出去。”
这番对话,就像最后的催化剂。
调查组里,两名一直沉默不语、肩章上缀着银星的年长军官对视了一眼,悄然起身,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审讯室。
影钉的眼角余光捕捉到了这一幕,他的手指在腕式终端上看似随意地敲击了几下。
两人的实时行程立刻被追踪:一人乘坐专车,直奔城郊的战略净化局总部;另一人则进入了地下掩体的保密通讯室,记录显示,他联系了一个位于境外的加密通讯基站。
影钉面无表情地将这些信息打包,转身走到审讯室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那里有一台早已被淘汰、仅作为历史陈列品的老式电报机。
他熟练地掀开防尘罩,用一种古老而可靠的方式,将一连串的短促信号发送了出去。
这是目前唯一能完全避开“数字宇宙”监控的渠道。
几分钟后,远在国境线附近的龙骨桥哨所,被称为“刀娘”的女人在一阵轻微的蜂鸣声后,取下了一张刚刚打印出来的电报纸。
她看完上面的信息,沉默了片刻,从抽屉里取出一张空白的羊皮纸,借着昏暗的灯光,连夜手绘了一份错综复杂的城市地下水道密道图。
在图纸的末尾,她用娟秀而有力的字迹,附上了一句话:“花香太浓的地方,别让孩子去。”
审讯在一种诡异的默契中匆匆结束。
当凌寒推开军法大楼沉重的旋转门时,刺眼的阳光让她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
门外,无数记者蜂拥而上,长枪短炮和刺耳的提问声瞬间将她淹没。
她没有理会任何人,只是径直穿过人群,目光越过警戒线,望向那排如青松般挺立的沉默身影。
她站定,在那一张张饱经风霜的脸上,看到了熟悉的坚毅。
人群中,那位最先坐下的老兵缓缓站起,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吼出了一个早已被遗忘在档案深处的代号:“凤凰七号,归巢!”
声音就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
“苍龙三号,归巢!”
“凤凰十九号,归巢!”
一个又一个沙哑却洪亮的声音响起,从零星到密集,最终汇成一股整齐划一、撼天动地的呼号——
“归巢——!”
声浪如海啸般席卷了整条街道,震得军法大楼的玻璃幕墙嗡嗡作响,让所有喧嚣的记者都陷入了失语的震撼。
这不是口号,这是来自一个时代的怒吼,是埋藏在和平表象下,从未熄灭的战魂宣言。
也就在这股强大的声浪穿透城市上空的同一时刻,城西一处戒备森严的地下生物实验室内,一面巨大的数据墙上,警报灯突然疯狂闪烁起来。
“警告!‘玫瑰素x’三号培养舱温度异常波动!”
一名穿着白色防护服的研究员惊恐地冲到主控台前,只见屏幕上,一条鲜红的曲线正在急剧攀升,旁边一行小字飞速刷新:“检测到外部高频声波,频率与Adrenx激活阈值产生共振……分子结构开始不稳定变异。”
研究员猛地抬头,死死盯着那巨大的合金培养舱,声音因恐惧而变调:“它……它提前活过来了!”
傍晚时分,前沿策略事务所的装甲车平稳地行驶在返回基地的路上。
凌寒靠在车窗边,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城市夜景,经过一天的紧张,精神略显疲惫。
车辆恰好路过市中心最大的花神广场,广场上早已张灯结彩,为即将到来的年度庆典做着最后的准备。
五彩斑斓的旗帜迎风招展,巨大的鲜花造型彩灯已经亮起,空气中仿佛都飘散着一股甜腻的芳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