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利落地拆开包装,锃亮的自动麻将桌一亮相,奶奶的眼睛当即直了——桌面上浮着层浅浅的松鹤纹,像浸在清水里的墨画,四个角嵌着巴掌大的操作盘,指尖轻轻一碰,洗牌的嗡鸣声便带着节律荡开,像春末池塘里的蛙鸣。原本散乱的麻将牌在玻璃罩下打着旋儿,没几秒就码得方方正正,棱边都透着股机灵劲儿。“这、这物件还会自己洗牌?”奶奶探出手,指腹刚触到冰凉的桌面,操作盘上的小灯“啪”地亮了,吓得她猛地缩回手,倒惹得送货老板笑起来:“阿姨,这是感应的,您放牌进去试试?”我拣了几枚麻将塞进她手里,她犹犹豫豫往槽里一推,机器“咔嗒”一声启动,牌瞬间被卷了进去,倒像是吞了颗糖的孩子。
不知何时,余婆婆和另外两个老姐妹已扒在门框上,冻得发红的手在嘴边呵着白气,直咂舌:“哎哟,这比镇上茶馆里的还时兴!”奶奶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眼角的纹路里盛着光,嘴上却还念叨:“肯定老贵了……”余婆婆早按捺不住,拉着她往桌边坐:“贵不贵的先不说,快让咱开开眼!我昨儿还梦见摸了个清一色呢,今儿就得在这新桌子上试试手气!”
四个老太太围坐成一圈,手指在操作盘上按来按去,时不时为自动升牌的“小机关”惊呼——南方的冬日本就潮冷,这会儿屋里开着空调,暖融融的空气裹着她们的笑,连银白的头发都泛着柔光。我搬了个藤编小马扎坐在旁边,看奶奶捏起一张红中,眼睛眯成了月牙,出牌时特意把牌往机器里送得慢些,像是在跟这新鲜玩意儿打招呼。阳光斜斜穿过窗棂,落在她们交叠的手背上,混着洗牌的轻响和此起彼伏的笑。我忽然觉得,这自动麻将桌转起来的不光是牌,还有奶奶日子里的精气神儿——以前总说她闷,原来是少了这样热热闹闹的盼头。
正看得入神,手机在兜里震动了一下,是老公发来信息,问晚上带什么水果。我回了句“随便”,抬头时正撞见奶奶胡牌,她拍着桌子直乐,眼角的笑纹里盛着光,比窗外的日头还要暖。看来这钱花得值,不光买了张桌子,更买来了奶奶眼里的鲜活气。至于农家乐的蓝图,在这样的笑声里,似乎又清晰了几分。
陪她们在暖融融的屋里玩了会儿,空调的风叶轻轻转着,吹得窗帘边角微微颤动。见几人已经摸得顺手,碰杠声此起彼伏,我便转身往茶室去——泡了四杯温乎乎的桂圆红枣茶,又拿了盘冰箱里的砂糖橘,剥好的果肉晶莹剔透,递过去时还带着点冰碴儿,混着茶香漫出清甜。跟奶奶说了声“您先玩着,茶凉了喊我”,就裹紧珊瑚绒外套折回书房。
书房里空调开得足,暖意烘烘的。摊开的规划图上,铅笔线条已勾出大致轮廓,我握着尺子细细校准,笔尖在纸上沙沙游走,偶尔停下来抿口热茶,思路顺着暖气一点点舒展。南方的天暗得早,窗外飘起细雨,打在玻璃上淅淅沥沥,连老公推门进来带起的风,我都没太在意。直到最后一笔收尾,放下笔揉酸胀的肩膀,才发现他正倚在门框上,双手插在羽绒服口袋里,笑吟吟地望着我。
“这是画到忘乎所以了?”他走过来,弯腰拿起我冻得有点僵的手,掌心的温度熨帖地裹上来,指腹捏着我的手腕转了转,“一下午没挪窝,手都快成冰坨子了。”
我往椅背上一靠,任由他捏着胳膊肘:“总算把布局敲定了,你看这几处动线是不是更顺些?”
他低头扫了眼图纸,指尖点了点其中一块区域:“我老婆这是又要搞新名堂啊,瞧这架势,比上次那美容院还讲究。”
“上次是说过美容院是最后一个,可这想法冒出来就摁不住嘛。”我笑着拍开他的手,又被他反手握住,“不过这次是真见底了,钱全投这儿,再没余粮折腾别的了。”
“我哪是拦你。”他把我冰凉的手指塞进他掌心焐着,声音沉乎乎的,“就是瞅着你一下午在这里画图,心疼了。”
“放心,你还不知道我?”我抽回手,捏了捏他的脸颊,“前期多盯俩月,等理顺了就把摊子甩给经理,我才不当守摊子的老黄牛呢。”
“行,你想折腾啥我都陪着。”他低头在我额角亲了下,胡茬蹭得人有点痒,“就是别硬扛,累了就吭声,我心疼。”
“知道啦,花钱请人不用,非得自己累成狗,那不是我的风格。”我推他起身,“快去看看奶奶的羊肉炖得咋样了,闻着味儿都馋了。”
“晚上小酌一杯?”他忽然转身,眼里闪着点狡黠,“我带了瓶去年的米酒,温一温正好。”
“成啊,陪你和奶奶喝两盅。”我想起下午奶奶摸着新麻将机笑出的褶子,忍不住弯了眼,“老太太今天怕是要多喝两杯,那台麻将机送得太是时候了,刚还念叨着明天要喊老姐妹来‘开战’呢。”
“早该买了,天儿潮,在家玩着也舒坦。”我往客厅走,又回头道,“你去瞅瞅叔叔伯伯他们在不在家,在的话叫过来一起喝,热闹。”
刚推开书房门,炖羊肉的香气混着花椒的麻味就漫了过来。奶奶正系着蓝布围裙,站在餐桌前把打包来的香辣蟹倒出来,油星子溅在亮堂堂的瓷砖上。南方的冬天总爱返潮,瓷砖地上像蒙着层水汽,走起来得格外小心。我转身进厨房,从消毒柜里多拿了几副碗筷,竹筷碰着白瓷碗沿,叮当作响。
“哎,这碗筷不是够了吗?”奶奶回头看我,围裙上沾了点红油,“你拿这么多干啥?”
“阿明去叫叔叔他们了,等下一起喝两杯。”我把碗筷摆到餐桌上,玻璃碗里的卤味拼盘冒着热气,酱牛肉和鸭翅堆得满满当当。
“叫他们干啥?”奶奶把菜摆好,“你不是不爱跟他们凑一块儿吗?”
“谁让他们是您儿子呢。”我靠在门框上笑,“这些年他们对您还行,再者说,今天人多热闹,正好暖暖身子。”心里却嘀咕,要不是老公在,我才懒得应付这些——上辈子他们那副自私模样,我可没忘。
“也是这个理。”奶奶摆弄着螃蟹,“乡下就讲究个热乎气,人多了才像过冬。”
没一会儿,院门外就传来叔叔的大嗓门,伴着踩过湿泥地的吱呀声。推门进来时,几人裤脚还沾着泥点,搓着手往空调出风口凑:“哟,这屋里暖和!闻着香味就馋了,倩倩这手艺越发好了。”
我没接话——桌上的菜都是农家乐打包来的:羊肉炖得酥烂,萝卜吸足了汤汁;香辣蟹红亮亮的,蟹壳上还沾着白芝麻;卤味拼盘旁摆着碟腌蒜苔,脆生生的正下酒。中午剩的海鲜面疙瘩,我和奶奶、老公热了热垫了垫肚子,这会儿正好陪着喝酒。我实在懒得应付客套,便让老公陪他们碰杯,自己挨着奶奶坐,夹了块炖得脱骨的羊肉,就着温好的米酒慢慢抿——酒液甜丝丝的,混着羊肉的香,暖得人从胃里熨帖到心里。
奶奶喝了半杯酒,脸颊红扑扑的,说起下午打麻将的趣事,眼角的褶子都带着笑。老公和叔叔们聊着村里的事,酒过三巡,嗓门也大了起来。雨还在下,敲得玻璃窗噼啪响,屋里的空调呼呼吹着暖风,碗筷碰撞声、说笑声混在一起,倒真有了几分南方冬日里难得的热闹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