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宫的重檐在晨光中泛着青灰色的冷光,昨夜积雪未消,琉璃瓦边缘垂着细密的冰棱。林薇薇立在宫门前,看着内侍监将烫金的“听雪堂”匾额换下,新匾上“长乐宫”三个鎏金大字刺得人眼眶发酸。
“娘娘,该进宫了。”冯保躬身提醒,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笑。
殿内熏着龙涎香,地龙烧得极旺,暖得让人发闷。她踱过空阔的正殿,指尖拂过紫檀木雕花的屏风,在百子千孙图的缝隙里摸到细微的刻痕——是个“婉”字。
“这是郑贵妃旧居。”谢云止不知何时出现在殿外,官袍下摆沾着药渍,“先帝在时,此处夜夜笙歌。”
她转身,看见他眼底的血丝:“太医一夜未眠?”
“在验安远侯府的毒。”他递来张药方,“牵机、乌头、鹤顶红……每样都够死十次。”
药方背面,有人用黛青画着太液池的暗流图,朱笔标出的支流竟通向长乐宫后院。
午后,各宫贺礼源源而至。德妃送来十二幅双面绣屏风,孔雀羽线绣出的百鸟朝凤图,在光线下变幻出不同色彩。林薇薇抚过绣面,在凤凰尾羽处摸到硬物——是半枚虎符。
“收进库房。”她面色不变,“就说不合规矩。”
暮色降临时,皇帝驾临。他负手站在廊下,看宫人点亮檐角的宫灯。
“爱妃可喜欢这里?”
“陛下厚爱,妾惶恐。”
他转身,龙袍上的金线在灯下流转:“安远侯府倒了,朝中需要新的平衡。”
她垂首不语。夜风卷着雪粒扑进廊下,灯影摇曳中,她看见他袖口沾着些许墨迹——与那日御书房奏折上的朱批同色。
更鼓敲过二更,她独坐灯下翻看宫册。长乐宫用度是听雪堂的三倍,其中胭脂水粉的开支尤为蹊跷。正要唤人询问,忽听见窗棂轻响。
小凳子提着食盒进来,盒底压着张字条:“慎用胭脂。”
她打开妆台上的玫瑰胭脂,甜香里混着异样的辛辣。取银簪一试,簪尖瞬间乌黑。
“是谁经手?”
“尚服局新来的宫女,说是德妃举荐。”
夜深时,她悄悄来到后院。按照暗流图所示,在枯井旁第三块青砖下,找到个铁匣。里面并非金银,而是先帝晚年脉案——记载着慢性中毒的症状,与郑贵妃如出一辙。
匣底有张泛黄的画作,绘着少年天子与郑贵妃在梅林对弈。画角题着两句诗:“冰雪林中着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
与赵才人遗诗一模一样。
晨光熹微时,谢云止匆匆而来,官帽歪斜也顾不上扶正:“才人!太医院旧档记载,先帝驾崩前三月,德妃之父曾进贡辽东野参!”
她想起德妃送来的绣屏,那半枚虎符的纹路,正是辽东军的标记。
“娘娘,”冯保突然在门外高呼,“陛下赐下朝服,请您即刻更衣入朝!”
明黄色的朝服展开,孔雀羽线绣出的龙凤呈祥图,在晨光中流光溢彩。她伸手欲接,却在触及袖口龙纹时缩回手——金线绣的龙鳞逆生,与安远侯所献玉如意如出一辙。
“禀公公,妾近日染恙,恐污朝服。”
冯保笑容僵在脸上,半晌才道:“那……老奴便如此回禀陛下。”
宫门合拢的刹那,她跌坐在地。朝服内衬的熏香扑鼻而来,正是昨夜胭脂里的异香。
窗外又开始飘雪,细密的雪幕将长乐宫笼罩其中。她望向太液池方向,忽然想起郑贵妃在香谱最后一页的批注:
“最毒非鸠酒,是温柔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