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为庶人,迁居冷宫。
这八个字,如同最后的判决,为林薇薇在紫宸王朝的波澜生涯,画上了一个仓促而冰冷的休止符。没有盛大的仪式,没有多余的喧嚣,只有几个面无表情的内侍,抬着一顶再普通不过的青布小轿,悄无声息地将她从昔日煊赫的长乐宫,送入了皇宫最北端那片被遗忘的角落——永巷冷宫。
那里,是繁华落尽的终点,是红颜白骨的归宿,是连阳光都似乎吝于光顾的、被时光与荣辱共同遗弃之地。
起
永巷的风,似乎都比别处更冷,带着陈年灰尘与腐朽木料的气息,穿过破败的窗棂,在空荡的殿宇间打着旋,呜咽如泣。所谓的“宫室”,不过是几间勉强遮风挡雨的旧屋,家具简陋,铺盖单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驱不散的霉味。
林薇薇被安置在靠里间的一张硬板榻上,依旧昏迷不醒,脸色苍白得如同初雪,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她身上只穿着一件素白的单衣,所有贵妃的钗环服饰皆被除去,如同被剥去了所有华彩的珍珠,只剩下最本质的、脆弱的核。
那枚变得如同顽石般的定魂残珠,被随意地放在她枕边,无人问津。
负责看守冷宫的是一个年迈耳背的老太监和一个沉默寡言的粗使宫女。他们对这位新来的“废妃”并无多少好奇,只是例行公事般地每日送来勉强果腹的粗劣饭食和冷水,确认人还活着,便算完成了差事。
宫墙内外,关于贵妃林氏失宠被废的流言,在最初的喧嚣过后,也迅速被新的朝堂动向和北疆日益吃紧的战事所取代。如同一颗石子投入深潭,涟漪散去,便再无痕迹。帝国的车轮,不会因任何个人的沉浮而停止转动。
承
谢景云再未踏足永巷半步。
他仿佛彻底遗忘了那个曾与他并肩站在风暴中心、最终燃尽自己的女子。朝堂之上,他依旧是那个乾纲独断、深不可测的帝王,以更加铁血的手段整顿朝纲,应对北狄。太液池在经历了那场惊天动地的净世之光冲击后,暂时恢复了表面的平静,池水颜色虽仍显深黝,却不再有触手翻涌,地裂也停止了蔓延。邪神的气息蛰伏了下去,仿佛受了重创。
然而,有心之人却能察觉到,陛下变得比以前更加沉默,也更加……冷酷。他眉宇间时常凝结着一层化不开的冰寒,处理政务时果决得近乎残忍,对任何可能存在的威胁都毫不留情。偶尔在深夜,御书房的灯火会彻夜长明,无人知道那位孤坐在龙椅上的帝王,究竟在想些什么。
只有一次,在议政间隙,内务府呈报宫中用度,提及永巷废妃林氏的份例时,谢景云执朱笔的手,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但也仅仅是一瞬,他便面无表情地批了一个“准”字,笔锋凌厉,未有丝毫犹豫。
仿佛那个名字,于他而言,真的已只是一个需要处理的、无关紧要的符号。
转
永巷的日子,在死寂中缓慢流淌。林薇薇如同沉眠的玉像,无知无觉地躺在冰冷的床榻上。她的身体依靠着那点被梅魄之力护住的心脉生机,维持着最低限度的运转,不曾腐朽,却也未见任何苏醒的迹象。
倒是枕边那枚定魂残珠,在无人注意的深夜,偶尔会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幽蓝光晕。那光晕并非指向林薇薇,而是仿佛在与遥远虚空中某种无形的存在,进行着极其缓慢而艰难的联系。
这一夜,月黑风高。
永巷深处,万籁俱寂。唯有寒风刮过破旧宫檐,发出如同鬼魅低语的声响。
那枚沉寂的残珠,忽然毫无征兆地轻轻震动起来,表面那顽石般的外壳,竟如同蜕皮般,簌簌落下些许微尘,露出了内里一丝更加莹润的玉质光泽。核心那点幽蓝光点,以前所未有的亮度闪烁起来,如同暗夜中最后的灯塔。
它缓缓悬浮而起,珠身投射出一道极其纤细的、几乎不可见的蓝色光丝。那光丝并非射向榻上的林薇薇,而是穿透了破旧的窗纸,遥遥指向皇宫的某个方向——并非太液池,也非紫宸殿,而是……宫外!
与此同时,远在京城西郊,早已恢复平静的慈济堂内,带发修行的静玄师父,正于禅房静坐。她面前香案上摆放的一盏看似普通的青铜古灯,灯芯竟无火自燃,跳起一簇幽蓝色的、与残珠核心同源的火苗!
静玄猛地睁开双眼,看向那簇幽蓝火苗,古井无波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震惊与了然交织的神情。她双手合十,低声诵念了一句模糊的偈语:
“灵珠蒙尘,心灯未灭……原来,珩王爷留下的最后一线生机,应在了此处……”
她起身,快步走到窗边,望向皇宫的方向,眼神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只是……代价未免……”
叹息声消散在夜风中。
而永巷冷宫内,那枚悬浮的残珠在投射出光丝后,仿佛耗尽了最后一点灵性,光华彻底内敛,重新变得如同顽石,“啪嗒”一声,跌落回林薇薇的枕边,再无动静。
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无声的幻觉。
合
次日,一个看似微不足道的消息,在底层宫人中悄悄流传:冷宫那位废妃林氏,似乎病得更重了,送饭的宫人发现她气息愈发微弱,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消息几经辗转,终于通过某个隐秘的渠道,递到了御前。
御书房内,谢景云正在批阅来自北疆的军报。听到内侍小心翼翼的禀报时,他执着朱笔的手,稳稳地,在奏章上划下了一道鲜红的批注,没有丝毫颤抖。
“知道了。”他头也未抬,声音平淡无波,“按规矩办便是。”
内侍屏息退下。
直到殿内重归寂静,谢景云才缓缓放下朱笔。他起身,走到窗边,负手而立,望着窗外被高墙分割的、四四方方的天空。阳光落在他玄色的龙袍上,却照不进那双深不见底的眼底。
他站了许久,许久。
久到日影西斜,暮色渐合。
最终,他只是极轻、极缓地,吁出了一口气。那气息在寒冷的空气中凝成白雾,瞬间便消散无踪。
如同某些被彻底埋葬的过往,与……抉择。
他转身,重新坐回龙椅,拿起了下一份奏章。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唯有窗外渐起的风声,呜咽着,穿过重重宫阙,吹向那北端最荒凉寂静的永巷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