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戮,仍在继续。
裴君行的身影在那无边无际的亡魂浪潮中,已显得如此渺小,如同狂风巨浪中的一叶孤舟,随时可能被彻底吞噬。他的动作明显慢了下来,那柄青钢长剑上布满了缺口和裂纹,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崩碎。他的呼吸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血腥味,每一次挥剑都仿佛在燃烧所剩无几的生命本源。
鲜血浸透了他灰色的长衫,在脚下汇聚成小小的血洼。他的脸色苍白得透明,唯有一双眼睛,依旧燃烧着冰冷的、不屈的火焰,死死盯着远处的帝辛和人皇剑。
他几乎完全是靠着一种超越肉体极限的意志力在支撑着。剑招不再精妙,只剩下最本能的格挡与反击,但每一次出手,依然精准地带走一个或数个亡魂。他像一块被海浪不断冲刷的礁石,棱角已被磨平,却依旧顽固地屹立着。
高台之上,帝辛残念那模糊而威严的面容上,原本的讥讽与冷漠,渐渐被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所取代。
这场景……
这以凡人之躯,独对万千军阵,死战不退的身影……
这冰冷沉寂,却又蕴含着滔天战意与决绝的眼神……
太熟悉了。
恍惚间,时空仿佛倒流。他仿佛不再是困守摘星楼的亡国残念,而是那个意气风发、执掌天下的商王帝辛。而下方那浴血奋战的身影,也与记忆中某个几乎被漫长怨恨尘封的身影缓缓重叠……
那是在牧野战场,周军势如破竹,大商军队节节败退。
就在他銮驾之前,一位身披玄甲、手持巨戟的将领,为了给他争取撤退的时间,独自断后,面对如潮水般涌来的西周联军……
那人也是这般,浑身浴血,甲胄破碎,却一步不退,手中巨戟挥舞,如同绞肉机般收割着敌人的生命,直至力竭,被无数长戈刺穿身体,依旧拄着戟杆,怒目圆睁,屹立不倒……
那是他麾下最勇猛、也最忠诚的大将——恶来!
眼前这个断臂的剑客,虽无恶来那般的滔天凶悍与神力,但那骨子里透出的决绝、那死战不退的意志、那为了某种信念可以燃尽一切的姿态……何其相似!
都是这般……愚蠢!却又……令人动容!
帝辛那燃烧着怨恨火焰的眸子,出现了瞬间的恍惚。千年的恨意,主要针对的是西周,是姬发,是那些背叛他的诸侯与神明……而对于恶来这等战至最后一刻的忠臣良将,他内心深处,何尝没有一丝未能护其周全的遗憾与……愧疚?
“够了。”
一个冰冷、却不再充满杀意的声音,突兀地响彻在整个顶层平台。
随着帝辛这声低语,那如同潮水般疯狂涌向裴君行的数十万商兵亡魂,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的动作瞬间停滞,然后如同退潮般,无声无息地向后褪去,重新隐没于四周的虚空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平台上,瞬间变得空旷死寂。
只剩下裴君行以剑拄地,单膝跪在血泊之中,剧烈地喘息着,几乎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了。他有些茫然地抬起头,看向帝辛,不明白对方为何突然停手。
帝辛残念的目光落在裴君行身上,那眼神依旧冰冷,却少了几分杀意,多了几分审视和……一丝极其复杂的追忆。
“你,让孤想起了一位故人。”帝辛的声音带着千年沉淀的沧桑,“他和你一样……愚蠢,一样……不知进退。”
裴君行沉默着,抓紧这宝贵的时间恢复一丝气力。
帝辛的目光又转向了身旁那柄嗡鸣作响、散发着煌煌人道之气却又缠绕着怨念的人皇剑。
“姬发窃取天命,西周伪善,此恨难消。”帝辛的声音转冷,“但……孤之怨恨,针对的是窃国逆贼,是背信诸神,而非这……人间山河,并非这……芸芸众生。”
他似乎在对自己说,又像是在对裴君行解释。
“人皇剑……乃人道气运所钟,护佑苍生,非为一己私怨之器。”帝辛的残念缓缓抬起手,轻轻拂过剑身,那缠绕的黑红色怨念微微波动,似乎有所触动。
他再次看向几乎油尽灯枯的裴君行,眼神锐利如刀:“孤可以给你一个机会。但,并非因为你姓裴,也非因你之剑术。”
“而是因为,你让孤看到了……一丝‘守护’的影子,而非‘掠夺’的贪婪。”
“接下孤一剑!若不死,人皇剑……你可带走!”
话音落下,帝辛残念周身那沉寂了千年的皇道威压与滔天怨念,开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凝聚、压缩!整个摘星楼顶层的空间都为之扭曲、哀鸣!
他,大商的最后一位王,天地间的最后一位人皇,帝辛要出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