助农桃子的余波在网络上轻轻荡漾了几下,便也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沉入水底,再不见涟漪。云疏的生活,继续沿着它那慵懒到近乎停滞的轨迹,平稳滑行。
日复一日,无非是睡到自然醒,对着外卖软件进行一番艰难抉择,偶尔被陈老爷子拉去公园杀上几盘象棋,或是心血来潮开个直播,回答些诸如“明天会不会下雨”、“楼下包子铺几点关门”之类毫无营养却充满生活气息的问题。楚雨薇和楚天明依旧细致地打理着他的一切起居,如同照料一株……嗯,格外懒散的植物。
然而,在这看似千篇一律的重复中,一种更深层的变化,正在云疏身上悄然发生。
他依旧穿着那身半旧不新的休闲装,趿拉着拖鞋,走在临渊市的大街小巷。可如今,他走在人群中,就真的如同滴水入海,再无半分痕迹。曾经那偶尔会流露出的、属于万界尊上的疏离与深邃,如今已彻底消弭。他的气息圆融内敛到了极致,不再是与环境格格不入,而是彻底化为了环境本身的一部分。
他走在老城区的青石板路上,脚步轻缓,身影与两旁斑驳的墙壁、摇曳的梧桐树影完美融合;他混迹于下班高峰的人流中,那慵懒的步伐和略带惺忪的眼神,让他看起来比周围任何一个为生活奔波的上班族还要普通,还要……没有存在感。甚至当他安静地坐在公园长椅上发呆时,偶尔飞来的麻雀都会将他视为一块无害的石头,在他脚边蹦跳啄食。
楚雨薇和楚天明是最直观的感受者。他们发现,老祖宗发呆的时间似乎变长了,有时只是端着一杯水,站在窗边,看着楼下熙攘的车流,就能看上大半个小时,眼神空蒙,仿佛神游天外。但那种状态,并非以前那种俯瞰尘世的漠然,更像是一种彻底的放空,一种与眼前景象毫无隔阂的共生。
更让他们隐隐感到惊异的是,云疏似乎开始……遗忘。
并非失忆,而是某种主动的“沉淀”。有一次,楚雨薇偶然提起万年前某个小世界的风物特产,那是云疏刚苏醒时曾随口提过一嘴的。当时云疏正尝试一种新口味的薯片,闻言愣了一下,嚼薯片的动作都慢了下来,他仔细回想了几秒,然后有些茫然地摇了摇头:
“有吗?记不清了。太久远了,没什么意思。”
他的语气很平淡,没有遗憾,也没有刻意,仿佛只是丢掉了某件占地方的、无用的旧物。那些动辄以万年计的记忆碎片,那些曾经构成“云极尊上”辉煌过往的斑驳印记,正在被他无声无息地剥离、遗忘。他将更多的注意力,投注于眼前的这一刻——口中薯片的咸香程度,窗外阳光的温度,楼下孩童嬉笑的声音,甚至是明天和陈老爷子下棋时,该如何破解对方新研究出的“巡河炮”布局。
冲突?早已没有了冲突。力量依旧在,浩瀚如星海,却已彻底内化,深藏于他这具看似普通的躯壳最深处,如同人体内流动的血液,无需彰显,自然存在。他不再需要去“扮演”谁,也不必刻意“融入”什么。
他就是云疏。
一个会为选择早餐而纠结,会因为游戏通关而微微挑眉,会被邻居小孩的画作触动,会陪小区老大爷下棋并且偶尔耍赖的,生活在现代都市的普通青年。
仅此而已。
楚雨薇看着老祖宗靠在沙发上,一边漫不经心地按着电视遥控器,一边和楚天明讨论晚上到底是吃火锅还是烤鱼,那侧脸在傍晚柔和的光线里,显得平静而真实。她忽然觉得,或许这才是老祖宗历经万千劫波后,最终寻得的、最舒适也最圆满的状态。
力量归于平凡,心神沉淀于当下。光而不耀,与尘同寂。他行走在这座城市,便是这座城市一道最自然不过的风景,无人知晓他曾俯瞰万界,也无人需要知晓。他守护着这里,也享受着这里,如同一棵树,深深扎根于这片土地,无声无息,却枝繁叶茂,荫蔽一方。这,便是凡人云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