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我?”
沈灵珂故意拖长了声儿,指尖轻轻戳着男人坚实的胸膛,眼波流转带了几分狡黠,“夫君舍得吗?”
谢怀瑾喉结滚了滚,攥住那只作乱的柔荑,凑到唇边轻轻一吻。他声音喑哑:“不舍得,一辈子都不舍得。只要你在我身边,便是要星星月亮,我也给你摘来。”
这一句老掉牙的情话说得猝不及防,沈灵珂心尖儿微微一颤。
望着他眼底翻涌的深情,还有那一丝难以掩饰的后怕,便知他还在为自己当初的涉险耿耿于怀。
她不再逗弄,乖乖往他怀里蹭了蹭,寻个舒服的姿势阖了眼:“夫君放心,往后我都听你的。”
这般“乖顺”,抚平了谢怀瑾心头最后一丝褶皱。
他无声含笑,执了团扇继续一下一下,不疾不徐地为她扇着风,目光柔得似要滴出水来。
恰在此时,偏殿外隐约传来一阵比先前更甚的喧哗。
沈灵珂眼睫颤了颤,未曾睁眼,只轻声问:“外面这是怎么了?”
“许是雨瑶换了妆出来了。”谢怀瑾温声道,“今日原也是她的好日子。”
他顿了顿,想起那个素来怯生生的堂妹,语气添了几分兄长的关切,“你身子重,不必过去凑那热闹,安心在此歇着便是。”
沈灵珂轻轻应了声“嗯”,便再无言语。
而此刻的前厅,早已静得落针可闻。
满座宾客的目光,竟都被那从月洞门后款步走出的少女牢牢吸住,再挪不开分毫。
满堂的珠翠琳琅、锦绣华服,在她现身的那一刻,竟都黯然失了颜色。
只见那少女,身着藕粉色绣折枝莲纹的纱罗襦裙,上襦覆着一层蝉翼纱,领口滚着月白绣线,堪堪露出一截莹白细腻的颈项。
下裙是浅紫色罗裙,裙摆绣着细碎缠枝荷纹,风过处,裙角翩跹,竟如荷瓣轻扬,楚楚动人。
腕间系着缕金香包,坠着小小珍珠流苏,鬓边斜簪一支赤金嵌珍珠的海棠簪。整身装束清雅明媚,既合及笄礼的端肃,又衬得少女娇柔温婉,恰似夏荷初绽,亭亭玉立。
更惹人注目的,是她面上的妆容。
额间一点精致粉色花钿,纹样纤细灵动,宛如清晨带露的桃花瓣,落在眉心,平添几分古典雅致。
柳叶弯眉修长入鬓,衬得那双原本就水润的眼眸,此刻更如含露秋水,脉脉含情,波光流转。
眼尾一抹淡淡粉红轻挑,恰似枝头盛放的桃花,娇媚动人。
唇上点着海棠色口脂,唇形饱满娇俏,色泽秾艳,与白皙清透的底妆相映,直教人眼前一亮。
头上梳着繁复的缀花钿双环髻,既存了少女的娇憨,又因钗饰华美,添了几分端庄贵气。
这……这还是那个说话都细声细气、怯生生的谢家二房姑娘吗?
众人惊得几乎要掉下下巴来。
这哪里是及笄,分明是脱胎换骨,判若两人!
更教在场夫人心惊的,是谢雨瑶身上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
明明是这般明媚娇柔的妆扮,在她身上,却半分俗气也无,反倒透出一股沉静安然的气度。
那份宁静,不似不谙世事的少女,倒像是历经几许风雨,看淡了红尘喧嚣。
这般矛盾的气韵,竟教她整个人添了几分神秘,引得人忍不住想要探究。
有夫人,蓦地想起一事,拍着帕子道:“我竟忘了!前些日子,这位谢小姐日日在府中抄写经书,说是为江南水灾的难民祈福呢!”
“原来如此!”立刻有人附和,“我说怎的心境大变,连带着通身的气派,都与往日不同了!”
“可不是嘛!瞧瞧这模样,这气度,哪里还有半分小家子气!”
短暂的震惊过后,在场夫人们的心,顿时活络起来。
一个个心头打鼓,暗道先前怎就没瞧出来,这谢家二房,竟藏着这么个宝贝疙瘩!
她父亲谢文博官职不算高,不过是从五品鸿胪寺少卿。
母亲钱氏行事,又有些鲁莽,上不得什么大台面。
可那又如何?
她堂哥谢怀瑾,乃是当朝首辅,权倾朝野;三叔谢文哲在外任职,政绩斐然,回京高升也是板上钉钉的事。
有这两尊大佛撑腰,她爹娘那点不足,又算得了什么?
这简直就是一支潜力无穷的绩优股啊!
一时间,那些家中有适龄子弟的夫人,看向谢雨瑶的目光,竟从单纯的惊艳,变成了饿狼见了肥肉般的灼热。
这哪里是看一个姑娘家,分明是瞧着一条通往权力中心的康庄大道!
在众人复杂的注视下,谢雨瑶莲步轻移,走到主桌之前。
她神色从容,不见半分局促,盈盈下拜,动作行云流水,声音清脆悦耳。
“孙女给祖母请安!”
“给母亲、三婶请安!”
“给诸位夫人请安!”
一言一行,端庄大方,竟挑不出半分错处。
谢家老祖宗望着眼前脱胎换骨的孙女,脸上的皱纹都笑成了一朵菊花,连连点头,忙伸手扶她:“好,好孩子,快起来!”
钱氏与三夫人周氏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与有荣焉的笑意。
主宾席上的苏老夫人与苏夫人,却是真真儿被惊到了。
苏夫人捂着胸口,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一把拉住谢雨瑶的手,上上下下打量着,啧啧称奇:“哎哟,我的天爷!谢小姐,你这一打扮,竟连我老婆子都快认不出来了!真真儿是个绝色美人胚子!”
换作往日的谢雨瑶,听了这般直白的夸赞,怕是早羞得满脸通红,手足无措了。
可今日,她只浅浅一笑,那笑意分寸恰好,既不骄矜,也不羞怯。
她落落大方地对着苏夫人屈膝一礼:“夫人过奖了。”
这般从容淡定,教众人又高看了一眼。
谢雨瑶直起身,目光在席间轻轻扫过,似在寻什么人,随即转向母亲钱氏,轻声问道:“母亲,怎的不见堂嫂?”
钱氏闻言,脸上的笑容愈发深了。
她知晓,女儿今日能有这般沉稳气度,多亏了大侄媳妇这段时日的提点与教导。
钱氏拉着女儿的手,欣慰地拍了拍,温声解释道:“你堂嫂今日为你操劳了一上午,身子乏了。你堂哥疼她,陪着去偏房歇息了,晚些便过来。”
她说着,又细细叮嘱:“你如今也是大人了,快去花厅寻姐妹们说说话儿。记着,务必照顾好婉兮,还有苏家姑娘。”
在场的皆是人精,一听这话,再联想到近日苏家和谢二房的传闻,心里顿时亮如明镜,看向苏家席位的目光,都带了几分玩味。
谢雨瑶乖巧点头,向众人行礼告退,转身朝着后花园的花厅走去。
她行在朱红游廊之下,廊外阳光明媚,廊内光影斑驳。
裙摆随步履轻摇,竟如一朵盛放的莲花,在光影之中摇曳生姿。
恰在此时,不远处的假山后,转出一个人来。
苏慕言在席上多饮了几杯,只觉胸中气闷,便寻了个由头出来吹风。
刚踏出宴会厅一会儿,他的脚步便陡然顿住。
他看到了谁?
莫不是仙女下凡了?
那是他心心念念的人。
那道行走在光影里的粉紫色身影,毫无预兆地撞进他的眼帘,撞进了他的心坎儿里,又治愈了他。
苏慕言的呼吸,霎时停滞。
他认出了她,是谢雨瑶。
可她,又不是记忆里的谢雨瑶。
从前那个总是低着头,连与人对视都不敢的姑娘,与眼前这个明媚娇柔、仿佛浑身都在发光的人儿,竟判若两人,如何也重叠不到一处。
直到那道身影消失在花厅入口,苏慕言才猛地回过神来,一颗心跳得如擂鼓一般。
他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一个近乎疯狂的念头——“三见想与卿定终生。”
必须立刻、马上回去,必须问问祖母和母亲此前来谢家提亲如何了!
晚一步,这般仙女似、如骄阳般的人儿,怕是要被京城里那些“饿狼”抢了去!
苏慕言狠狠吸了口气,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转身大步流星地回了宴席。
而就在他转身离去的地方,不远处的一丛翠竹之后,还站着一个人。
那人亦是出来吹风醒酒的。
此刻,酒意倒是醒了,可望着那道远去的背影,他只觉自己,竟比方才醉得更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