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桃花林中的一场怦然心动,前院一无所知。
别院的亭台水榭间,熏香袅袅,人声鼎沸。
谢家的女眷们在丫鬟的伺候下,品着香茗,吃着新巧的点心,言笑晏晏,一派其乐融融。男人们则在前院另一侧的敞厅里,谈论着朝堂时局,或是相约去靶场比试箭术,互不打扰。
经过了桃邬那场风波,又挨了老祖宗一顿敲打,谢家二房的钱氏和三房的周氏,如今安分了不少。
两人再不敢摆什么长辈的架子,对上沈灵珂,脸上总是堆着几分小心的讨好。
此刻,钱氏正端着一碟杏仁酥,亲自递到沈灵珂面前,笑得脸上褶子都快开了花。
“大侄媳妇,尝尝这个,厨房新做的,又香又酥,婉兮那丫头也爱吃。”
周氏也不甘示弱,连忙拿起一旁的团扇,殷勤的给沈灵珂扇着风。
“是啊大侄媳妇,这会儿日头有些上来了,你身子刚好,可别热着了。”
沈灵珂淡淡一笑,接过了点心,却并未动。她轻声道:“多谢二婶三婶,你们也坐下歇着吧。”
对于这二人态度的转变,沈灵珂并未放在心上。人性如此,趋利避害罢了。只要她们不再惹是生非,她也懒得戳破,维持表面的和睦便是。
正说着话,一个穿着青色比甲的小丫鬟,脚步匆匆的从院门口跑了进来,在亭子外福了一礼。
“禀夫人,城南苏学士家的夫人正在门外,说是来寻自家姑娘的。”
“苏学士家的夫人?”钱氏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眼睛一亮。
那可是从二品翰林院掌院学士苏羡的夫人!
她立刻放下茶盏,整了整衣襟,对着小丫鬟吩咐道:“快!快请苏夫人进来歇脚喝茶!什么寻不寻的,人既然到了我们谢家的地界,哪有让她在门口站着的道理!”
说完,她拉上周氏,亲自快步迎了出去,脸上堆满了热情的笑。
沈灵珂安坐不动,只静静看着。
她知道,这两位婶婶是想借着这个机会,在京城的贵妇圈里,重新挽回些颜面。
不一会儿,钱氏和周氏便簇拥着一位身着绛紫色缠枝宝相花纹褙子,头戴金累丝嵌红宝石狄髻的妇人走了进来。
那妇人约莫四十出头的年纪,保养得宜,面容温婉,眉宇间带着一丝书卷气,举手投足尽是大家风范。想来便是那位苏夫人了。
苏夫人手中拿着一方素帕,神情略带一丝焦急。
“实在叨扰各位了。只是我家那小女,头一回到这南山来,贪看景致,不知跑去了何处,我这心里实在不踏实。”
“哎哟,苏夫人您说的这是哪里话!”钱氏热情的将苏夫人引至上座,“孩子们大了,都爱玩。我们家那几个皮猴儿,这会儿也不知道野到哪里去了。您只管放宽心,在我们谢家这别院里,断不会出什么岔子。”
周氏也连忙附和:“就是!苏夫人您先坐下喝杯茶,润润嗓子,我们派人出去帮您找了,保管一会儿就把令媛完完整整的给您带回来。”
苏夫人见她们如此热情,也不好再推辞,便顺势坐了下来。
丫鬟很快奉上了新茶。
钱氏这才像是刚想起什么似的,指着一直安静端坐的沈灵珂,满脸堆笑的为苏夫人介绍起来。
“苏夫人,给您引见一下,这位是我们谢家怀瑾夫人沈灵珂。”
介绍完沈灵珂,她又转向沈灵珂,语气里带着几分刻意的显摆和熟稔。
“大侄媳妇,这位是城南苏学士的夫人。苏学士您是知道的,翰林院的掌院,圣上跟前的红人。苏夫人的福气更好呢,大女儿苏语熹,嫁的是礼部尚书家的长子胡云霁,那可是我们京中有名的青年才俊!”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苏夫人还有一个二姑娘,名叫苏芸熹。说来也是有趣,这二姑娘自幼是在江南外家长大的,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个难得的才女。这不,过完年才刚回京,所以京里头见过她的人还不多呢。”
一番话,既捧了苏夫人,又显出了自己的见闻广博,钱氏心里颇为得意。
沈灵珂静静听着,心中了然。
她站起身,对着苏夫人端庄的敛衽一礼,声音温和清澈:“灵珂见过苏夫人。”
苏夫人也连忙起身回礼,目光落在沈灵珂身上,细细打量了一番。
眼前的女子,一身月白素雅裙,不施粉黛,却难掩其清丽绝尘的容色。尤其是那双眼睛,沉静如水,仿佛能看透人心。虽瞧着年轻,周身的气度却沉稳大气,丝毫不见小家子气。
苏夫人心中暗暗点头,不愧是能让谢怀瑾那般冷情之人放在心尖上的人,果然不是凡品。
“首辅夫人快请坐,不必多礼。”苏夫人脸上露出真切的笑容,拉着沈灵珂的手,让她在自己身边坐下,“早就听闻首辅夫人的贤名,今日一见,才知闻名不如见面。”
钱氏和周氏见两人相谈甚欢,也各自寻了位置坐下,脸上皆是与有荣焉的神色。
几位夫人就此坐下,你一言我一语的攀谈起来,气氛倒也融洽。
钱氏和周氏一左一右的围着苏夫人,一个劲的夸着苏家门风好,说这般教养下的女儿,将来也定是人中龙凤。苏夫人只是含笑听着,偶尔谦虚几句,目光却频频望向亭子外的小径。
正说着,一阵清脆的笑语由远及近,打破了亭中的客套。
“母亲!苏夫人!我们把芸熹姐姐找回来啦!”
话音未落,一个鹅黄色的身影便像只小蝴蝶似的,扑棱棱的飞进了亭子。正是谢婉兮。
她身后跟着步履从容的谢雨瑶,以及一位水绿色罗裙的少女。
那少女低垂着眼帘,脸颊上飞着两抹淡淡的红霞,在午后阳光的映照下,像是初绽的桃花瓣,娇嫩得能掐出水来。
“芸熹!”
苏夫人霍的一下站了起来,快步迎上前去,一把拉住女儿的手,上下打量着,见她安然无恙,这才松了口气,嗔怪道:“你这孩子,跑到哪里去了?也不跟为母亲说一声,可叫我好一通担心。”
“我……”苏芸熹抬起头,正好对上母亲担忧的目光,脸颊更红了,嘴唇嚅嗫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芸熹姐姐才没有乱跑呢!”谢婉兮仰着小脸,抢着替她解释,声音清脆,“她和长风哥哥在后山看桃花呢!那里的桃花开的可好看了,像天上的云彩一样!”
童言无忌,一语惊人。
亭子里的空气,一瞬间凝固了。
钱氏和周氏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嘴角的笑意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苏芸熹的脸颊,瞬间红的像要滴出血来,头埋的更低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苏夫人也是一怔,随即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自家女儿羞窘的神态,心中已然明了七八分。
唯有沈灵珂,脸上依旧挂着那副云淡风轻的浅笑。
她伸手将谢婉兮揽进怀里,轻轻点了点她的小鼻子,语气温和的解围道:“原来是长风带着苏姑娘赏景去了。那孩子平日里看着冷清,倒是个细心懂事的。有他陪着,苏夫人尽管放心。”
她这几句话,便将亭中的尴尬气氛吹散了。
苏夫人感激的看了沈灵珂一眼,拉着女儿的手,重新回到座位上,脸上的笑容也变得真切了许多。
“首辅夫人说的是,倒是我关心则乱了。”
沈灵珂的目光,落在苏芸熹身上。
眼前的姑娘,眉眼灵秀,气质干净,只是此刻羞得耳根都红了,绞着衣角的手指,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再联想到那个素来对女子敬而远之,清冷得像块冰的继子谢长风……
沈灵珂心中不禁失笑。
看来,这不开花的小铁树,竟也有动了凡心的一天。
钱氏按捺不住心头的八卦之火,凑到苏夫人身边,压低声音,故作神秘的问道:“苏夫人,您看我们家长风,跟您家二姑娘,是不是……”
“二婶。”
沈灵珂淡淡的开口,声音不大,却成功让钱氏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她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慢条斯理的说:“孩子们的事,由他们自己去吧。我们做长辈的,看着便好。”
一句话,便堵住了所有人的嘴。
钱氏和周氏悻悻然的闭上了嘴,不敢再多言。
苏夫人则愈发欣赏的看着沈灵珂。这位继夫人,年纪轻轻,却有这般气度与手段,能在谈笑间掌控全局,实在不简单。
人既已找到,苏夫人便起身告辞。
“今日叨扰许久,实在是过意不去。改日,我再备上薄礼,亲自登门向首辅夫人道谢。”
“苏夫人客气了。”沈灵珂也站起身,“不过是举手之劳。今日天色不早,我便不多留了,您和苏姑娘慢走。”
一行人将苏家母女送至别院门口。
临上马车前,苏芸熹鼓起勇气,抬起头,对着沈灵珂福了一礼,轻声道:“多谢夫人解围。”
她的声音细细的,带着江南女子特有的软糯,听着便让人心生好感。
“苏姑娘不必客气。”沈灵珂回以一笑,目光温和,“有空常来府里坐坐,我们家几个妹妹和婉兮很喜欢你。”
“嗯。”苏芸熹重重的点了点头,这才转身登上了马车。
目送着苏家的马车消失在山路尽头,沈灵珂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她侧过头,正对上不知何时站到身后的谢怀瑾。
他负手而立,深邃的目光同样望着远方,唇边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夫君何时来的?”沈灵珂有些讶异。
“刚到。”谢怀瑾收回目光,落在她身上,声音低沉而悦耳,“都听见了。”
沈灵珂挑了挑眉:“夫君觉得,这桩事如何?”
谢怀瑾伸手,将她鬓边一缕被风吹乱的碎发掖至耳后。
“长风性子冷,却是个有担当的。苏家二姑娘瞧着温婉娴静,与他倒是相配。”他顿了顿,话锋一转,眼中染上几分戏谑,“不过,这事八字还没一撇,倒是我家夫人,先操心起来了。”
沈灵珂被他打趣得脸颊微热,嗔了他一眼。
“我这不也是为他着急么。”
夫妻二人相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