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氏一句尖锐的质问,让松鹤堂里都安静下来。
钱氏脸上的笑容僵住,尴尬的挪了挪身子,不敢看人。就连一向沉稳的老祖宗,捻动佛珠的手也停顿了一下,抬起了眼皮。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沈灵珂身上,等着看她如何应对。
沈灵珂却不见慌乱,反而微微一笑,不紧不慢的端起茶盏,轻轻吹开浮沫,优雅的抿了一口,才将茶盏放回桌上,发出一声轻响。
做完这一切,她才抬眼,目光越过脸色铁青的周氏,望向上首的老祖宗,声音清朗。
“回三婶的话,孙媳将所有妹妹纳入章程,是为了我们整个谢家的体面。”
“体面?”周氏冷笑一声,像听了什么笑话,“让她一个庶女,跟我家雨瑶一同读书,岂不是拉低了我家雨瑶的身份,这算哪门子的体面?”
“三婶此言差矣。”沈灵珂摇了摇头,神情依旧平静,“府里的姑娘,无论是嫡是庶,出门在外,旁人问起,只会说一句,这是谢家的姑娘。她们的一言一行,代表的不是自己,是整个谢家的脸面。”
她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清晰的传入众人耳中。
“试想,将来雨禾妹妹议亲,若因学识浅薄,举止粗鄙,在夫家闹了笑话,外人会如何议论?他们不会说三叔教女无方,也不会说她姨娘没见识,只会说,谢家家教不严,连府里的姑娘都这么拿不出手。”
沈灵珂顿了顿,目光扫过神色各异的众人,继续道:“到那时,丢的是我们整个谢家的脸。不仅雨禾妹妹自己日子难过,就是雨瑶妹妹、雨欣妹妹,甚至是婉兮,将来在夫家,腰杆都挺不直。”
这番话下来,钱氏下意识的点了点头,觉得大侄媳妇说的在理。
周氏的脸色则由青转白,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
沈灵珂没打算就此放过她,话锋一转,语气柔和了些,却更戳心窝。
“再者,姐妹之间,理应互帮互助。让她们从小一同学习,培养情谊,将来出嫁了,也能彼此有个照应。若因嫡庶之别,早早生了嫌隙,离了心,那才是家族的不幸。”
“说到底,不过是多添一份纸墨,多买几本书的事。为了这点东西,伤了姐妹情分,还损了谢家的近百年清誉,这笔账,怎么算都不划算。”
她说完,便安静的垂手站在一旁,把决定权交给了老祖宗。
整个松鹤堂,落针可闻。
周氏被堵得哑口无言,一张脸涨红,胸口不住起伏。她想反驳,却发现自己那些嫡庶尊卑的计较,在家族脸面和清誉面前,显得那么狭隘可笑。
就在这尴尬的寂静中,方才闭目养神的老祖宗,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没看沈灵珂,锐利的目光直直射向周氏,声音冰冷。
“怀瑾媳妇的话,你听明白了?”
周氏浑身一颤,强撑着说:“母亲,我只是觉得,嫡庶有别,规矩不能废……”
“够了。”
老祖宗猛的一拍扶手,打断了她的话,声音陡然拔高。
“什么规矩?最大的规矩,就是家族兴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都不懂?”
老祖宗气得胸口起伏,指着周氏的鼻子骂道:“老三在外宠妾灭妻,是他混账!你管不住丈夫,却把气撒在一个无辜孩子身上,这就是你的本事?你身为嫡母,不想着教养好庶女,为家族多添一份助力,反而处处打压排挤,是想让外人看我们谢家妻妾不和、家宅不宁的笑话吗?”
老祖宗的话,字字如刀,扎在周氏心窝上。
周氏的脸瞬间血色尽褪,再也撑不住,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母亲,儿媳……儿媳知错了!”
“哼,知错?”老祖宗冷哼,“我看你根本没明白错在哪!怀瑾媳妇一个刚进门的新妇都能想到的事,你这个管了几年家的,却还在为那点嫡庶名分钻牛角尖!你的眼界,就只有你那一亩三分地!”
骂完,老祖宗才转向沈灵珂,脸上的怒气瞬间消散,换上了温和的赞许。
“怀瑾媳妇,你做得很好,想得也周全。这女学堂的事,就全权交给你去办。府里的姑娘,嫡出也好,庶出也罢,都一并交给你管教。需要什么人,要多少银子,只管去账房支取。谁要是不服管教,或是在背后给你使绊子,你只管来告诉我,我这个老太婆,还没死呢!”
这番话,不仅是给了沈灵珂权力,更是当着所有人的面,为她扫清了障碍。
周氏跪在地上,头埋得更低了,身子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从松鹤堂出来,沈灵珂的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女学堂最大的阻碍已经扫平,接下来就是具体实施。
教导诗书礼仪的周先生,先前教导谢婉兮时,沈灵珂便觉得她学识扎实,人也稳重,继续聘用不成问题。
可这琴棋书画等才艺的先生,却不好找。
京城有名的女先生就那么几个,大多都被各家王府高官请去做私教,轻易不外出。
为此,沈灵珂愁了两天,看账本时都走了神。
这晚,谢怀瑾见她又对着一张白纸发呆,便笑着问:“夫人,又在愁什么?”
沈灵珂叹了口气,将自己的烦恼说了出来。
谢怀瑾听完,想了片刻,忽然说:“我倒是知道一个人,或许符合你的要求。”
“谁?”沈灵珂眼睛一亮。
“青澜书院,有一位秦姓的女先生,”谢怀瑾缓缓说,“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尤其擅长古琴。听说早年间曾在宫中做过女官,教导公主们才艺。只是她性子孤高,近年已经不轻易授课了。”
青澜书院,宫中女官。
光这两个名头,沈灵珂就知道这人非同一般。
她细细问了秦先生的住处和一些喜好,心中立刻有了决定。
第二日,她便备了厚礼,恭恭敬敬的派人送去了拜帖。
然而,傍晚时分,管家却带着原封不动的礼物和拜帖回来了,为难的说:“夫人,那位秦先生说,她早已不再收徒,请您另请高明。”
被拒之门外,沈灵珂却不见气馁。她看着退回来的拜帖,反而下定了决心。
“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她低声自语,“只要心意够诚,我就不信,敲不开这扇门。”
果然,在她接连两次派人送上拜帖,表达了敬仰和诚心后,第三日,管家终于带回了好消息。
秦先生同意了,让她明日辰时,亲自去茶楼见一面。
沈灵珂握着回信,终于松了口气。
她知道,所有的事情,都在朝着她期望的方向,一步步迈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