馊臭的粥滑过喉咙,带着令人作呕的味道,但我强迫自己一口一口咽了下去。胃里翻江倒海,但一股微弱的热量也随之扩散开来,支撑着几乎要散架的身体。
“灯下黑…”
那三个字如同鬼火,在我脑海中幽幽闪烁。小丫头惊恐的眼神,飞快的话语,不像作假。是谁?谁能在夜香帮和这暗娼馆子的眼皮底下,将消息递进来?是那生死未卜的侍卫的同伙?还是…另有其人?
销金窟…那个传闻中汇聚了京城三教九流、亦是各路情报暗流涌动的庞然大物。对于正在被皇城司乃至可能还有宫内其他势力全力搜捕的我而言,那里无疑是龙潭虎穴。但正如“灯下黑”所言,最危险的地方,或许也藏着最意想不到的生机和…真相。
老鸨对我玉佩和瓶子的留意,也让我心生警惕。她只是个见钱眼开的市井之徒,还是背后也有眼睛?
我必须去。不是作为待价而沽的货物,而是…作为一个潜入者。
接下来的两天,我像一件真正的货物般被囚禁在柴房里,每日只有那小丫头送来难以下咽的食物和清水。我默默地忍受着,积蓄着体力,同时仔细观察着外面的动静。这地方鱼龙混杂,看守并不严密,尤其是到了深夜,前院的喧嚣和后院的沉寂形成鲜明对比。
机会,在第二天的后半夜来临。
前院似乎来了“大主顾”,呼喝劝酒声、女子娇笑声不绝于耳,连后院仅有的两个看守也被叫去帮忙搬酒。夜色浓重,乌云遮月,正是行动的好时机。
我早已用柴房里找到的一块边缘锋利的碎瓷片,磨断了捆绑手腕的麻绳。我悄无声息地挪到门边,透过门缝确认外面无人后,用瓷片小心翼翼地拨动了老旧门栓。
“咔。”一声轻响,门栓滑开。
我深吸一口气,如同幽灵般滑出柴房,融入漆黑的阴影中。根据这两日的观察,我知道后院的西北角有一个堆放杂物的破棚,紧邻着一堵不算太高的院墙,墙外是一条僻静的死胡同。
我必须翻过那堵墙。
身体依旧虚弱,但求生的欲望给了我力量。我借助杂物的堆积,艰难地攀上棚顶,手指抠进墙砖的缝隙,用尽全身力气向上攀爬。粗糙的砖石磨破了掌心,冰冷的夜风灌入单薄的衣衫,但我咬紧牙关,不敢有丝毫停顿。
终于,我骑在了墙头。就在我准备向下跳时,前院方向突然传来一阵异常的骚动!似乎有重物倒地声、女子的尖叫声,以及…兵刃出鞘的锐响!
不是寻常的吵闹!出事了!
我心下一惊,不敢再犹豫,立刻翻身向下跳去!
“噗通!”落地时脚踝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我闷哼一声,摔倒在冰冷的地面上。顾不上疼痛,我挣扎着爬起来,一瘸一拐地想要逃离这条死胡同。
然而,我刚跑到胡同口,一队黑衣蒙面、手持利刃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前院方向包抄过来,恰好堵住了我的去路!他们的动作迅捷无声,眼神冰冷,身上带着浓烈的血腥味和杀意!
是灭口的!有人来清洗这个据点!
前后夹击,我陷入了绝境!
眼看那些黑衣人的刀锋即将落下,我几乎能感受到死亡的寒意——
“咻!咻!咻!”
数道凌厉的破空之声骤然响起!
几名冲在最前面的黑衣人应声倒地,咽喉处插着细小的、闪着幽蓝光泽的钢针!
紧接着,一道玄色身影如同疾风般卷入战团!剑光如匹练,所过之处,黑衣人如同被收割的麦秸般纷纷倒下!动作干净利落,狠辣果决!
是萧烬的亲卫!那种战斗风格,我绝不会认错!
他怎么会在这里?!
混乱中,那道玄色身影瞬间杀到我面前,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声音低沉急促:“跟我走!”
是阿莫!萧烬身边最神秘的影卫首领之一!
我来不及多想,被他半拖半拽着,沿着复杂的巷道飞速穿行。身后的厮杀声迅速远去,但更多的脚步声和呼喝声正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追兵不止一波!
阿莫对京城的地下巷道似乎极为熟悉,他带着我七拐八绕,时而翻越矮墙,时而穿过废弃的宅院,始终将追兵甩在身后一段距离。但他的呼吸也渐渐变得粗重,显然带着我这个累赘,对他的负担极大。
“是…是王爷让你来救我的?”我气喘吁吁地问,脚踝的疼痛一阵阵袭来。
阿莫没有回头,声音依旧冰冷:“属下只奉命行事。”
“奉什么命?”我追问,“他知道我在这里?他知道我会逃出来?”
阿莫沉默了片刻,就在我们钻进一条更加阴暗、散发着恶臭的下水道时,他才简短地回答:“王爷说,您若想活,自会找到路。属下只负责接应‘找到路’的人。”
我的心猛地一沉。萧烬…他果然什么都知道!他甚至算准了我会试图逃跑,并且能逃到一定程度!那他是否也知道“灯下黑”的提示?这小丫头的传话,是否也是他安排的?他到底在下一盘多大的棋?
在下水道中艰难前行了不知多久,前方出现了一丝微弱的光亮和喧嚣声。阿莫推开一处伪装成石壁的暗门,我们钻了出去。
外面是一条热闹非凡的街道!灯笼高挂,人声鼎沸,赌坊、酒肆、妓馆林立,空气中弥漫着酒气、脂粉气和一种疯狂的、纸醉金迷的气息!
这里就是…销金窟?!我们竟然直接到了它的核心区域?!
“进去。”阿莫将我推向一间门脸最奢华、灯火最通明、门口站着彪形大汉的赌坊——“千金台”,销金窟最大的赌场!
“在这里,没人敢明目张胆地搜。”阿莫快速低语,“去找一个叫‘鬼手’的荷官。出示你的玉佩。他会给你安排去处。”
说完,他不等我反应,身形一闪,便如同水滴融入大海般,消失在了熙攘的人群中。
我独自站在千金台金碧辉煌的大门前,如同一个刚从地狱爬出、误入天堂的游魂。周围是喧嚣的人声和晃眼的灯火,身后是可能随时追来的死亡威胁。
进去?去找那个叫“鬼手”的荷官?萧烬连这一步都算到了?他把我引到销金窟,到底想做什么?
我摸了摸怀中那块染血的玉佩,它冰冷依旧,却仿佛重若千斤。
没有退路了。
我深吸一口那充满堕落气息的空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整理了一下身上肮破烂的衣物,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扎眼,然后,迈步走向那扇如同巨兽之口的大门。
看守的大汉只是懒洋洋地瞥了我一眼,并未阻拦。踏入千金台内部,声浪和热浪扑面而来!巨大的厅堂人山人海,赌徒们围着一张张赌桌,声嘶力竭地呼喊着,赢钱的狂笑和输钱的咒骂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人间癫狂的浮世绘。
我艰难地在人群中穿行,目光扫过一个个赌桌后的荷官。他们大多面无表情,手法娴熟地发着牌或摇着骰盅。
鬼手…他在哪里?
就在我如同无头苍蝇般寻找时,一个穿着赌场侍者服饰、身形瘦小的少年不小心撞了我一下,迅速将一张折叠的纸条塞进了我手里,然后若无其事地走开了。
我心中一惊,连忙躲到一根巨大的柱子后面,展开纸条。
上面只有一行潦草的小字:“三楼,丙字雅间,屏风后。独来。”
没有落款。
是鬼手?还是另一个陷阱?
我的心跳再次加速。这销金窟,果然步步惊心。
看着纸条,又看了看眼前这疯狂而陌生的世界,我握紧了父亲的玉佩。
无论是不是陷阱,我都必须去。
我避开人群,沿着华丽的楼梯向三楼走去。三楼明显安静许多,是一个个独立的雅间,显然是给有身份的豪客准备的。
找到丙字雅间,我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雅间内布置奢华,却空无一人。只有一扇巨大的水墨屏风立在中央。
“独来”…
我绕过屏风。
屏风后,没有荷官,只有一个背对着我、站在窗边望着楼下喧嚣的身影。
那人穿着一身看似普通、质地却极佳的深蓝色锦袍,身形挺拔,仅仅是站在那里,就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他似乎听到了我的脚步声,缓缓转过身。
当我看清那张脸时,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瞬间僵立在原地,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
那张脸…
竟然是…
萧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