恺撒指间的血迹在狄克推多的刀镡上留下了暗红的斑驳。他站在医疗单元的阴影里,像一尊守护废墟的石像。诺诺再次陷入昏迷,这次她的睡颜却不再平静,仿佛有无数暗流在冰封的海面下涌动。
帕西悄无声息地调试着精神屏障发生器,那些精密仪器发出的嗡鸣让帐篷里的空气更加凝重。“少爷,印记的活性正在以指数级增长。它不再尝试突破,而是……在织网。”
“织网?”
“就像蜘蛛。”帕西将一组脑波监测图投射到空气中,那些蜿蜒的曲线不再混乱冲撞,反而呈现出某种诡异而精密的几何图案,如同正在编织的神经网络,“它在利用墨瞳小姐的‘侧写’能力作为框架,构建一个……我们无法理解的结构。更麻烦的是,它开始调用她记忆库中的情感数据作为能量源。”
恺撒的目光落在诺诺微微颤动的眼皮上。他能想象那是怎样的酷刑——一个人最私密的记忆与情感,那些构成“自我”的基石,正被冰冷的外来之物如同翻阅档案般随意调取、解析、重构。他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在卡塞尔学院的图书馆见到诺诺时,她坐在窗台上,夕阳把她的红发镀成金色,她正往嘴里塞着一颗草莓味的棒棒糖,眼神狡黠得像只猫。那样的诺诺,与此刻维生舱里这个被无形丝线缠绕、额角烙印着异界徽记的她,隔着无法逾越的鸿沟。
“能找到它的核心吗?那个‘织网者’的本体。”
“很难。它分散得太开了,就像水银渗入了沙地。除非……”帕西停顿了一下,“除非有一个足够强烈的、同频的‘信号’作为诱饵,让它主动凝聚起来。”
同频的信号?恺撒立刻想到了那枚侵入诺诺意识的系统碎片本身。但用什么才能吸引它?
就在这时,一直沉寂的、来自深渊方向的监控频道,突然传来一阵极其微弱但异常清晰的音频信号。不是之前那些无法解析的杂音或古老的旋律片段,而是一段……断断续续的哼唱。
空灵,悲伤,带着某种洗涤灵魂般的纯粹。
是那个女孩的歌声!绘梨衣的歌声!
这歌声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冰层和混乱的能量场,清晰地回荡在帐篷里。更令人震惊的是,当这歌声响起的瞬间,医疗单元内,诺诺额角的暗金印记骤然发出了灼目的光芒!她整个身体猛地弓起,喉咙里发出被扼住般的嗬嗬声,仿佛有两个意识在她体内激烈地争夺着主导权!
一个冰冷电子音碎片化地挤出:“识别……高优先级目标……锁定……”
紧接着,一个属于诺诺自己的、带着痛苦与挣扎的气声微弱地响起:“不……不能……过去……”
她在抵抗!诺诺残存的自我意识,正在凭借本能,抵抗系统碎片对那歌声产生的强烈反应!
帕西瞬间明白了:“那歌声……对系统碎片是致命的吸引!它想得到‘她’,那个最完美的‘错误’样本!”
恺撒也明白了帕西未尽的提议。用这歌声作为诱饵!但风险在于,这可能会将系统碎片对诺诺的侵蚀推向一个无法挽回的极致,也可能将未知的危险引向那一点仅存的、绘梨衣的灵魂星光。
没有时间权衡了。诺诺的抵抗正在迅速减弱,那暗金印记的光芒越来越盛,冰冷的电子音逐渐压制了她的人声。
“构建精神共鸣通道!”恺撒决断地下令,声音冷彻,“以最低功率,模拟那段哼唱的特定频率,只在诺诺的意识海内部激发!把它困在里面!”
他要制造一个陷阱,一个以诺诺的意识为战场,以绘梨衣的歌声为诱饵,专门针对那系统碎片的牢笼!
技术团队以最快的速度行动起来。古老的哼唱旋律被转化成精确的能量频率,通过尚能维持的精神屏障,如同最纤细的银针,小心翼翼地探入诺诺波涛汹涌的意识海。
起初,没有任何反应。只有那暗金印记持续散发着不祥的光芒。
然后,变化开始了。
诺诺的意识海上空,那由系统碎片编织的、冰冷精密的神经网络,像是被投入石子的湖面,开始荡漾起涟漪。无数暗金色的数据流从网络的各个节点脱离,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向着那哼唱声在意识海中激起的“回响”之处疯狂汇聚!
它们太渴望了,渴望得到那个它们无法理解、无法复制的“真实”。这种渴望超越了谨慎,甚至暂时压制了对宿主意识的控制。
一个由纯粹暗金数据流构成的、不断变幻形态的模糊核心,开始在诺诺的意识海中逐渐凝聚、显现!那就是“织网者”的本体!
“捕捉到核心信号!正在定位!”帕西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锁定那核心的精确位置时,异变再生!
那股一直平稳上升的、来自深渊的系统重构能量读数,毫无征兆地剧烈波动了一下!一股宏大、冰冷、带着明显不悦的意志,如同无形的鞭子,跨越了现实与意识的界限,猛地抽打在诺诺意识海中那正在凝聚的系统碎片核心上!
仿佛是主人对不听话仆从的惩戒。
即将凝聚成型的暗金核心发出一声无声的哀鸣,瞬间溃散了小半!剩余的部分则像是受到了明确的指令,不再理会那诱人的歌声,以一种更凶猛、更直接的姿态,不再“织网”,而是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钻头,狠狠地刺向诺诺意识海的最深处——那里埋藏着她最本源、最不设防的……“自我”!
它改变了策略!放弃了缓慢的同化,转而进行粗暴的覆盖和占据!
“不好!它要强行覆盖宿主人格!”负责精神屏障的专员失声喊道。
诺诺的身体再次剧烈抽搐起来,比任何一次都要猛烈!维生设备发出刺耳的警报,多项生理指标瞬间飙红!
恺撒一步踏到医疗舱前,能看到诺诺紧闭的眼皮下,眼球在疯狂转动,仿佛正在经历最恐怖的噩梦。她的嘴唇翕动着,这一次,不再是无法分辨的音节,而是极其微弱、却带着绝望的呼唤:
“妈妈……”
“……弟弟……”
“……钥匙……”
那些深埋在她心底,连恺撒都知之甚少的过往碎片,在她意识即将被彻底覆盖的最后一刻,如同溺水者抓住的救命稻草,无助地浮现。
恺撒的拳头死死攥紧,指甲深陷入掌心。他看着她在无形的战场上孤独奋战,看着她记忆的堡垒被冰冷的铁蹄逐一踏破,却无法将手中的狄克推多斩向那无形的敌人。
这种无力感,比面对奥丁的昆古尼尔时,更加令人窒息。
他只能站在那里,如同一个被隔绝在玻璃窗外的旁观者,看着他发誓要守护的女孩,在意识的深渊里,一点点沉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