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在陆寒霆身后轻轻合拢,将那带着一身湿冷与无尽悔恨的身影隔绝在外。那一声轻微的“咔哒”落锁声,在寂静的雨夜里,清晰得如同某种终结的宣告。
沈清澜依旧维持着执笔的姿势,站在书案后,背对着房门。
笔尖悬在宣纸上方,微微颤抖,一滴浓黑的墨汁,不堪重负,终于滴落下来,在粗糙的纸面上迅速晕开,形成一个不断扩大的、丑陋的墨团。
她维持的平静假面,在房门关上的那一刹那,骤然碎裂。
“陆寒霆……”
她无声地翕动着嘴唇,重复着这个名字。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一把生锈的锉刀,在她心口反复刮擦,带来一阵阵沉闷而剧烈的痛楚。
尽管早有猜测,尽管那些记忆碎片已经拼凑出了大致的轮廓,但当他亲口承认,当他用那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将那血淋淋的真相赤裸裸地摊开在她面前时,那种冲击力,依旧是毁灭性的。
不是“林城”。
是陆寒霆。
那个曾在她少女时代,如同骄阳般闯入她视野,带来过短暂悸动,随后却化作最深噩梦的男人;那个用冷酷的手段折断她翅膀,将她囚禁在华丽牢笼里的男人;那个最终让她不得不以“死亡”为代价,才能逃脱的男人……
他竟然就在这里!
就在她身边!
以那样一种卑微的、沉默的、甚至带着讨好意味的姿态,在她身边潜伏了这么久!
震惊如同海啸过后的第一波退潮,留下的是满目狼藉和一种近乎麻木的虚空。她感觉自己的四肢百骸都失去了力气,冰冷的寒意从脚底一路蔓延至头顶,让她忍不住微微战栗起来。
她缓缓放下笔,身体有些脱力地靠向身后的书架,冰凉的木质触感透过单薄的衣衫传来,却无法驱散她内心的冰冷。
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开始回放这几个月来的点点滴滴。
他笨拙地学习做饭,弄得厨房一片狼藉;他沉默地修缮房屋,将院落打理得井井有条;他在暴雨中用自己的身体护住她;他冒着生命危险徒步取药;他指着星空讲述古老的故事;他手背上那个为她烫伤的痕迹;还有他看着她时,那双深邃眼眸中,日益清晰的、复杂到让她心慌的情感……
所有这些画面,此刻都蒙上了一层极其讽刺的色彩。
原来,那些她曾偶尔心动、曾感到困惑、曾试图去理解的瞬间,背后都隐藏着这样一个巨大的、不堪的谎言!
他是在赎罪吗?
用这种伪装的身份,用这些看似真诚的付出?
一股强烈的、被欺骗、被愚弄的屈辱感,混杂着巨大的愤怒,如同岩浆般在她胸腔里翻涌、灼烧。她甚至能感觉到胃部一阵痉挛般的恶心。
她强迫自己深呼吸,试图压下那股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呕意。
不能失控。
绝对不能。
她需要消化这一切。
需要将这惊天动地的真相,一点点拆解,分析,然后……做出决定。
他承认了所有的事实。
他请求离开。
这似乎是她一直以来潜意识里期盼的结果——让这个造成她所有痛苦的男人,彻底消失。
可是,为什么……当这个结果真的摆在面前时,她的心,除了愤怒和屈辱,还会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极其细微的、类似于……空洞的感觉?
是因为这几个月习惯了他的存在?
还是因为……他最后坦白时,眼中那深不见底的、几乎要将他自己淹没的痛苦与绝望,太过真实?
不。
沈清澜猛地摇头,甩开这危险的念头。
伤害就是伤害。
欺骗就是欺骗。
不能因为鳄鱼流泪,就忘记它撕咬时的残忍。
她必须冷静。
必须理智地消化这一切。
她重新站直身体,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冰凉的、带着湿意的夜风瞬间涌入,吹散了些许屋内凝滞沉闷的空气,也让她滚烫的头脑稍微清醒了一些。
窗外,雨似乎小了一些,但夜色依旧浓重,看不到丝毫星光。
她就那样静静地站着,任由冷风吹拂着她滚烫的脸颊,目光没有焦点地投向无尽的黑暗。
她的震惊在冷风中慢慢沉淀,转化为一种更为复杂的、需要时间慢慢梳理和消化的情绪。
这一夜,
注定无眠。
她需要独自一人,
消化这石破天惊的真相,
以及这真相背后,
所带来的,全部冲击与余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