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靠近那个失联医疗站的坐标,空气越发灼热呛人,视线所及尽是断壁残垣与焦土。救援小队凭借经验和设备,艰难地在一片狼藉中辨认着方向。通讯时断时续,传来的消息好坏参半,有的村落被成功疏散,有的区域火势得到控制,但那个小小的医疗站,依旧处于失联状态,如同被这场天火从地图上彻底抹去。
陆寒霆的心在不断下沉,每前行一步,脚下的焦土都仿佛传来十年前江水的冰冷触感。恐惧,一种他以为自己早已在漫长悔恨中磨砺殆尽的情绪,再次攫住了他,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具体,更狰狞。
“前面!有动静!”救援队长突然压低声音,指向一片尚在冒着滚滚浓烟的山坳。
众人立刻戒备起来,加快脚步。穿过一片烧得只剩下黑色骨架的树林,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一片相对开阔的空地上,原本的医疗站建筑已大半坍塌,只剩下几堵熏得乌黑的断墙倔强地立着,如同灾难的墓碑。但就在这片废墟的边缘,靠近一处山体岩石形成的天然屏障下,竟然支着几个简陋的帐篷。帐篷周围,人影绰绰。
有穿着染满烟尘白大褂的医护人员,有裹着毯子、脸上带着惊魂未定表情的村民,更多的是身上带着不同程度烧伤和擦伤,正在接受紧急处理的伤员。
空气里弥漫着烧焦味、消毒水味和血腥味混合在一起的、令人窒息的气息。但在这片刚刚被烈火蹂躏过的土地上,一种顽强的、属于生命的秩序,正在废墟的灰烬中,艰难而坚定地重新建立。
然后,陆寒霆看到了她。
就在那片混乱的中心,一块相对平整的巨石被当成了临时操作台。沈清澜站在那里,依旧穿着那身早已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冲锋衣,袖口高高挽起,露出的手臂和小臂上沾满了灰烬和已经干涸发暗的血迹。她的头发凌乱地挽着,几缕发丝被汗水黏在额角和脸颊,脸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烟尘,只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
她正俯身,为一个腿部严重烧伤的村民清创。动作快速,精准,稳定。没有手套,她的手指直接接触着那片狰狞的伤口,神情专注得仿佛置身于世界上最先进的手术室,而非这片刚刚逃离火海的残垣断壁。
她的嘴唇紧抿着,偶尔快速地下达着指令,声音因为吸入烟尘和过度疲惫而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像一根定海神针,安抚着周围惶恐的人群。
一个孩子被烟呛到,在她脚边剧烈地咳嗽起来。她甚至没有抬头,只是空出一只手,极其自然地、轻柔地拍了拍孩子的后背,动作连贯而迅速,随即又立刻专注于手上的处理。
陆寒霆的脚步钉在了原地。
他看着她,看着这个在灰烬与伤亡中,如同淬火重生般站立着的身影。
这一刻,舞台上那个接受荣誉、光芒四射的沈清澜消失了;记忆中那个穿着白大褂、清冷温柔的沈医生也模糊了。眼前的这个女人,被苦难和责任磨砺得如此粗糙,却又如此……强大。
她不再是他记忆中需要被呵护、被他愚蠢地伤害后推入绝境的女子。她是这片灾难废墟上的脊梁,是这些绝望村民眼中的希望。她从十年前那场冰冷的“死亡”和被他摧毁的信任灰烬中,一步一步,跋涉过常人无法想象的艰辛,锻造出了全新的骨骼与血肉。
涅盘重生。
这个词,从未像此刻这般具体,这般具有冲击力地呈现在他面前。
他所熟悉的那个属于“过去”的沈清澜,或许真的已经死去了,连同着他那份沉重而迟来的爱意与悔恨,一起被埋葬。
而活下来的,是一个更坚韧、更广阔、早已将他远远抛在身后的灵魂。
她不需要他的救赎,甚至可能不再需要他的歉意。
她已然在自己的道路上,完成了最彻底的蜕变与重生。
陆寒霆就那样站在废墟的边缘,看着光芒的中心。
感觉自己像个误入圣地的流浪者,满身尘垢,与那片由勇气与生命意志构筑的光辉,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