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VIp病房的午后,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平行的、明暗相间的条纹。苏蔓的高烧已经退去,肺炎得到控制,但身体依旧虚弱,精神也像是被抽空了力气,只剩下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与麻木。
护士刚刚为她换完输液瓶,轻声叮嘱她好好休息,便带上门离开了。病房里重归寂静,只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证明着生命的存在。
她百无聊赖地偏过头,目光落在床头柜上。那里放着她的手机,依旧因为没电而漆黑沉默。旁边是护士帮她从公寓取来的一个随身小包,里面只有几件简单的洗漱用品和……一本边缘已经磨损的、厚厚的皮质笔记本。
那是她年少时用的日记本,或者说,是诗歌摘抄与随笔本。曾经,在那些还未被虚荣和算计浸染的岁月里,她也是个会在雨天捧着诗集、在琴键上寻找共鸣的文艺少女。这本子跟随她多年,从家乡到大学,再到后来辗转于各个男人之间,被她刻意遗忘在行李的角落,仿佛藏着一个不愿承认的、过于“天真”的自己。
鬼使神差地,她伸出手,将那个本子拿了过来。皮质封面带着岁月的温润触感,与她如今冰冷的心境形成鲜明对比。
她缓缓翻开。
纸张已经泛黄,上面是她年轻时清秀而略带稚气的笔迹。里面抄录着叶芝、里尔克、聂鲁达的片段,也有她自己写下的一些零碎句子,不成章法,却充满了那个年纪特有的、对爱情、对未来、对远方的朦胧憧憬与敏感哀愁。
「……如果月光有声音,那一定是肖邦的夜曲。」
「……我想象的爱情,是并肩看星空,而不是计算霓虹灯的距离。」
「……总有一天,我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只带着我的琴和我的诗。」
这些早已被遗忘的文字,像一面模糊的镜子,映照出那个曾经纯粹、有着不切实际梦想的苏蔓。那个苏蔓,会为了一个优美的和弦练习到手指发痛,会为了诗句里一个动人的意象而热泪盈眶,会相信真心可以换来真心。
她的指尖拂过那些字句,眼眶微微发热。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弄丢了那个自己?是从第一次意识到美貌可以换取便利?是从第一次在陆寒霆那样耀眼的男人面前感到自卑,继而决定要用尽手段抓住他?还是从她发现,眼泪和柔弱比才华和骨气更容易获得怜惜开始?
她继续往后翻,在笔记本靠近末尾的几页,她看到了一首相对完整的、她自己写的短诗。标题是《给未来的我》。
「当你在精致的牢笼里,数着钻石的光芒,
是否还记得,
那个在旧琴房里,
用音符与月光交换梦想的姑娘?
当你在谎言织就的网中,练习微笑的弧度,
是否还听得见,
那首在日记本上,
用青春与泪水写就的诗章?
如果有一天,
你迷失在霓虹的海洋,
请记得回头,
看一看来时的路,
那里有最初的星光。
未来的我啊,
无论你变成什么模样,
请一定,
一定不要弄丢,
那个会为了一首诗流泪的,
傻傻的姑娘。」
泪水,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滴在泛黄的纸页上,晕开一小片湿润的痕迹。
这不是伤心的泪,也不是悔恨的泪。这是一种……恍如隔世般的悲悯与释然。她仿佛穿越了漫长而扭曲的时光隧道,终于与那个被自己抛弃多年的、纯真的灵魂重逢。
这首诗,像是多年前的自己,写给如今这个狼狈不堪、一无所有的自己的一封预言信。
她终于明白,她失去的从来不是陆寒霆的爱,不是周慕深的庇护,也不是那些浮华的物质。她失去的,是那个本可以依靠自己、哪怕清贫却也活得骄傲坦荡的苏蔓。
她紧紧攥着这本青春的诗句,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又像是终于找到了回归本心的地图。
窗外的阳光依旧明亮。
她擦干眼泪,将笔记本紧紧抱在胸前。
那些稚嫩的诗句,
像一颗深埋多年、终于破土而出的种子,
在她荒芜的心田上,
投下了一缕,
名为“重生”的,
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