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慕深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指间夹着的烟已经积了长长一截灰烬。窗外是他熟悉的城市森林,此刻却无法映入他的眼底。他的全部心神,都还停留在几小时前,那个越洋电话被毫不留情挂断的忙音里。
他最终还是拨出了那个号码。在“清源”的生产困境愈发焦头烂额,内部专家束手无策,董事会压力与日俱增的绝境下,骄傲和愧疚都被现实碾碎,他需要她,哪怕只是几句远程的指点。
电话接通的那一刻,他听到她清冷而略带诧异的声音:“喂?”背景里有风声,她似乎在户外。
他几乎是立刻开口,语速比平时快,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将生产线上遇到的活性骤降、副产物激增的核心难题,尽可能简洁地描述了一遍。他没有提董事会的压力,没有提市场的恐慌,只聚焦于技术本身,仿佛这只是一次纯粹的技术求援。
“……反应器的所有参数都已反复校准,催化剂也替换过三种,问题依旧。我们怀疑是放大过程中,某个未被注意到的传质或热力学效应导致了路径偏移。清澜,你对这个体系最熟悉,有没有可能……”
他的话没有说完。
电话那头,是短暂的沉默。只有风穿过听筒的细微声响。
然后,他听到了她的声音,平静,清晰,没有一丝波澜,像阿尔卑斯山巅终年不化的积雪。
“周慕深。”
她叫了他的全名,疏离而正式。
“你遇到的问题,是工业化放大过程中的典型挑战。文献中至少有七种可能的解决思路,涉及反应工程、流体力学和催化剂表面改性等多个交叉领域。”
她的语气,像在给一个资质平平的学生讲解基础知识。
“系统的解决方案,需要基于实时数据和现场调试进行迭代优化。我无法,也没有义务,通过一个越洋电话提供具体的操作指南。”
周慕深握着手机的手指收紧,指节泛白。他试图解释:“我知道这很冒昧,但时间紧迫,我们……”
“那是你们的问题。”沈清澜打断他,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理性,“‘清源’项目,从你决定将我排除在核心决策之外,并质疑我的‘判断力’那一刻起,它的未来,就与我无关了。”
她的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在他试图维持冷静的表象上。
“至于你提到的技术难题,”她顿了顿,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极淡的、近乎嘲讽的意味,“我相信以周总的能力,和你背后庞大的智囊团,总能找到‘更稳定’、‘更高效’的解决方案。”
这句话,精准地刺中了他邮件里那句最伤人的评价。
周慕深喉咙发紧,所有准备好的说辞都被堵了回去,只剩下一种哑口无言的钝痛。
电话那头,风声似乎大了一些。
然后,他听到她用一种斩钉截铁、毫无转圜余地的声音,为这次通话画上了句号:
“我可以自己解决。”
“你,也一样。”
“嘟——嘟——嘟——”
忙音再次响起,比上一次更加刺耳,更加漫长。
周慕深维持着接电话的姿势,僵立在窗前许久。那截长长的烟灰终于承受不住重量,断裂,飘散在昂贵的地毯上,无声无息。
他可以想象她此刻的样子——站在某个开阔的地方,或许是她公寓的阳台,面对着宁静的湖泊和雪山,神情淡漠地挂断电话,然后转身,继续她自己的、不需要任何人也包括他的、全新的生活。
“我可以自己解决。”
这七个字,
是她对他,
也是对过去那段关系的,
最终审判。
她不再需要他的保护,
不再需要他的资源,
甚至,
不再需要他这个人。
她将他,
连同他带来的所有麻烦与困扰,
彻底地、干净地,
推出了她的世界。
他缓缓放下手机,窗外城市的灯火在他眼中明明灭灭。
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
什么叫
真正的,
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