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善晚宴前的空气,绷紧得像一张拉满的弓。静澜苑内,无形的角力在每一个寂静的角落无声上演。沈清澜明确表示会自己准备着装,这在陆寒霆看来,无疑是她划清界限的又一步。一种混合着挫败与不甘的情绪驱使着他,他决定在另一个层面,以一种他习惯的、掌控全局的方式,来施加他的影响,或者说,来确认他依然拥有为她定义的权力。
晚宴前两天的下午,陆寒霆的专属造型团队还是准时抵达了静澜苑。为首的造型总监Anna笑容得体,语气却不容拒绝:“陆太太,陆总吩咐我们过来,为您周五的晚宴做整体造型。他特意为您挑选了几套礼服和配套珠宝,请您过目。”
沈清澜正坐在小书房里审阅文件,闻言,敲击键盘的手指甚至没有停顿,只是淡淡地回了句:“我说过,我会自己准备。”
Anna显然受过叮嘱,应对从容:“陆太太,陆总也是一片心意。这次晚宴规格很高,媒体聚焦,陆总希望一切都能尽善尽美。更何况,”她顿了顿,脸上带着职业化的微笑,话语却若有所指,“这些礼服都是陆总亲自过目选定的,代表了陆总对您出席此次晚宴的重视。”
“亲自过目选定”?沈清澜心底冷笑。他所谓的重视,不过是确保她这个“陆太太”的包装,符合他陆氏门面的标准,不至于在公众面前丢了他的脸面。
她本想再次拒绝,但一个念头倏地闪过脑海。她倒想看看,在他陆寒霆眼里,什么样的礼服才配得上“陆太太”这个身份,或者说,他究竟想让她以何种形象出现在公众面前。
“拿进来吧。”她合上电脑,语气依旧平淡。
Anna松了口气,示意助手们将几个巨大的衣物箱推了进来。箱子打开,里面是数套精心陈列的高级定制礼服,在灯光下流淌着奢华的光芒。有曳地的鱼尾长裙,缀满细密的手工刺绣;有端庄大气的A字摆礼服,采用最顶级的丝绸;还有一套略显大胆的深V领露背长裙,闪烁着繁星般的碎钻。
无一例外,它们都极尽精致、昂贵,完美符合一个顶级豪门太太在重要社交场合应有的派头。它们更像是某种标准化的战袍,凸显的是身份和地位,而非穿着者本身的个性。
沈清澜的目光淡淡扫过,如同审视一批待评估的医疗器械,没有在任何一件上多做停留。
“陆总果然费心了。”她语气听不出喜怒,“都很符合‘陆太太’的身份。”
Anna似乎没有听出她话里的深意,笑着附和:“是啊,陆总眼光一向很好。尤其是这件,”她指向那件深V露背的钻饰长裙,“是V家这一季的高定限量款,陆总看到草图时就说,这款的气质很适合您。”
“适合我?”沈清澜唇角微扬,勾起一抹极淡的嘲讽。她从不穿如此暴露张扬的款式。陆寒霆或许根本不清楚她的喜好,他只是觉得,这件礼服足够闪耀,足够撑得起场面。
就在她准备让Anna将这些东西原样送回时,目光不经意间瞥见其中一个稍小一些的衣物箱角落里,似乎还放着另一个独立的、包装更为精致的礼盒。那个盒子的风格与其它几个明显不同,更显秀气雅致。
“那是什么?”她随口问道。
Anna的脸色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随即迅速恢复自然,语气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闪烁:“哦,那……那可能是搭配礼服的披肩或者备用配饰吧。”
她的反应,反而引起了沈清澜的注意。
沈清澜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平静无波的目光,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压迫感。
Anna在她的注视下,额头微微渗出汗珠,支吾着说不出话来。
沈清澜站起身,径直走到那个箱子前,伸手拿起了那个独立的礼盒。盒子很轻。她打开盒盖。
里面并非什么披肩或配饰。
那是一件礼服。
一件与她面前这些风格迥异的礼服。
柔和的香槟粉色,面料是极其柔软贴服的真丝绉纱,设计简约到极致,没有任何繁复的装饰,只有肩带处点缀着细小的、如同晨露般的珍珠。它看起来如此温柔,如此脆弱,带着一种不染尘埃的、需要被精心呵护的纯真美感。
这件礼服,与苏蔓那柔弱纯净、我见犹怜的气质,完美契合。
仿佛一道闪电劈开迷雾,沈清澜瞬间明白了。
陆寒霆“亲自过目选定”的,恐怕不止是她这个“陆太太”的战袍。他在为另一个女人,同样精心准备着出席这场盛宴的行头。
他为她沈清澜挑选的,是彰显身份与地位的铠甲,是陆氏门面的装饰品。
而他为苏蔓准备的,却是贴合她个人气质、充满保护欲与怜惜的……公主裙。
多么鲜明的对比。
多么讽刺的差别。
他甚至没有试图隐藏,或者说,他根本不在意她是否会发现。在他潜意识里,照顾苏蔓的感受,为她打点好一切,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沈清澜拿着那件香槟粉礼服的手指,微微收紧,指尖隔着柔软的面料,感受到的却是一片刺骨的冰凉。
她缓缓将礼服放回盒中,盖好盖子,动作轻缓得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然后,她转过身,看向脸色发白的Anna,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一片万载寒冰般的冷寂。
“告诉陆总,”她的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他的‘心意’,我收到了。”
“至于这些礼服,”她目光扫过那些奢华却冰冷的衣物,最后落在那个精致的礼盒上,语气淡漠如初,“都拿回去吧。”
“我沈清澜的行头,还不需要他来操心。”
“更不需要,和别人放在一起,供他比较挑选。”
说完,她不再看那些礼服一眼,重新坐回书桌前,打开了电脑。
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闹剧。
只有那悄然握紧的、指节泛白的手,泄露了她心底那翻涌的、最终归于死寂的波澜。
他为谁挑选了礼服,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她彻底看清了自己在他心中的位置。
一个……永远排在别人之后,连衣着都要被统一规划、与另一个人暗中比较的,符号化的存在。
这最后一点残存的、可笑的情分,也随着这件香槟粉的礼服,彻底碎裂成齑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