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善晚宴带来的喧嚣与波澜,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在泛起层层涟漪后,终是缓缓沉入水底,生活再次被按部就班的忙碌填满。然而,有些东西,确乎不同了。
沈清澜不再刻意回避“陆太太”身份带来的便利,如同陆寒霆所言,她开始学着将这个身份视为一种可用的“势”,用以扫清工作中不必要的障碍,更专注地投入她的战场——手术台与研究室。而陆寒霆,似乎也默许甚至支持这种转变,一些需要与医院或学术界打交道的琐碎事务,高航那边会处理得更加顺畅。
两人在玺园的相处,依旧保持着距离,却少了几分最初的刻板与冰冷。偶尔在早餐桌上,他会问及她某个医学前沿技术的应用前景,她会简短回答,他则若有所思;她也会在他深夜归来,身上带着浓重烟酒气时,下意识地让厨房准备一碗醒酒汤,虽然他未必会喝。
像两条原本平行的线,在某种外力的作用下,开始出现了微小的、不易察觉的偏折。
这晚,玺园举办了一场小型的家庭式晚宴,款待几位与陆氏有深度合作的欧洲客户及家属。作为女主人,沈清澜自然需要出席。
她选了一件款式简洁的丁香紫缎面长裙,头发松松挽起,点缀了一对小巧的珍珠耳钉,依旧是那份清雅脱俗的气质,却比以往更多了几分从容与娴静。她周旋在客人之间,英语流利,谈吐得体,既能与客户探讨最新的医疗科技趋势,也能与他们的夫人聊些艺术与生活趣事,分寸把握得极好。
陆寒霆坐在主位,大部分时间沉默听着,目光却不时掠过她。看她与人交谈时微微弯起的眼角,看她倾听时专注的侧脸,看她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与在手术室里全神贯注时不同的另一种魅力。一种沉静的,属于“沈清澜”本身的,而非任何角色赋予的光彩。
晚宴气氛融洽,宾主尽欢。送走最后一位客人,已是夜深。佣人们悄无声息地收拾着残局,偌大的客厅瞬间空寂下来,只残留着淡淡的酒香与花香。
沈清澜轻轻舒了口气,长时间的社交让她感到些许疲惫。她没急着回房,而是鬼使神差地走向与客厅相连的弧形大阳台。
初夏的夜风带着微醺的暖意,拂过脸颊,驱散了室内的沉闷。阳台正对着玺园精心打理的后花园,远处是城市边缘模糊的山峦轮廓,夜空深邃,缀着几颗疏星。
她靠在冰凉的玉石栏杆上,闭上眼,感受着夜的宁静。方才宴会上的笑语喧哗,如同潮水般退去,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她自己清晰的心跳。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很轻,但她还是听到了。
她没有回头,也知道是谁。
陆寒霆走到她身边,同样倚在栏杆上,与她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他脱掉了西装外套,只穿着白色的衬衫,领口松开了两颗扣子,少了些白日的凌厉,多了几分慵懒随性。他身上清冽的气息混合着淡淡的红酒醇香,随风飘来。
两人都没有说话,一同沉默地望着远处朦胧的夜色。
这种沉默,不同于以往那种充满张力或冰冷的对峙,也不同于舞池中那默契却暗流涌动的瞬间。它更像是一种……疲惫后的休憩,喧嚣后的共处,带着一种奇异的安宁。
“累了?”最终还是他先开了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低沉。
“还好。”沈清澜轻声应道,依旧没有睁眼,“只是有点吵。”
她指的是晚宴。
陆寒霆似乎低低地笑了一声,气息很短,几乎微不可闻。“嗯。”
又是一阵沉默。
“你做得很好。”他忽然说,语气平淡,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沈清澜缓缓睁开眼,侧头看他。月光和远处的地灯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让他看起来有些不真实的柔和。
“这是我的‘工作’之一,不是吗?”她语气里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细微的调侃。她在学着用他那种冷静的、甚至带点商人思维的方式,来看待他们关系中的某些部分。
陆寒霆转眸看向她,深邃的眼眸在夜色中看不清情绪。“是吗?”他反问,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沈清澜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移开了视线,重新望向花园。“至少,没给你丢脸。”
这句话出口,带着一点她自己才懂的、微妙的自嘲和解脱。自从他那句“别给我丢脸”之后,这句话仿佛成了她面对这些场合时的紧箍咒,也成了她衡量自己表现的标尺。
陆寒霆凝视着她被夜风吹拂的、几缕散落的发丝,和她微微绷紧的下颌线。他想起晚宴上她与人交谈时,那双沉静眼眸里偶尔闪过的灵动的光,那并非全然是演技。
“你不需要用这个来衡量自己。”他忽然说道,声音比刚才更沉了些。
沈清澜一怔,再次看向他。
他的目光与她相撞,在朦胧的夜色里,有种直抵人心的力量。“沈清澜,你本身的存在,就足够应对这些场面。”
他否定了她将自己行为归结为“工作”和“不丢脸”的说法,而是直接肯定了“沈清澜”这个人本身的价值。
这句话,比任何夸奖都更有力量。它穿透了所有角色和标签,直接落在了她这个“人”的身上。
沈清澜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不疼,却带来一阵密集的、陌生的悸动。夜风吹在她微微发烫的脸颊上,竟有些灼人。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间有些干涩,最终只是化作一个无声的叹息。
陆寒霆也没有再说话,只是重新将目光投向远方。两人再次陷入沉默,但这一次,空气中流淌的不再是单纯的宁静,而是某种难以言喻的、悄然滋生的东西,像夜空中缓慢舒展的云,像花园里悄然绽放的晚香玉,无声无息,却无处不在。
他们就这样并肩站在阳台上,站在星空下,站在弥漫着花香的夜风里。
没有靠近,也没有远离。
没有言语,却仿佛说尽了千言万语。
这一刻的独处,短暂得如同夜露,却在他们彼此的心湖上,投下了一枚比以往任何时刻都更清晰、更深刻的影子。
直到夜风转凉,陆寒霆才直起身,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淡:“外面凉,进去吧。”
“好。”沈清澜轻声应道。
她看着他转身先行走回客厅的背影,又在阳台停留了片刻,才跟着走了进去。
阳台上的独处结束了。
但某些东西,似乎已经悄然改变,再也回不到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