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沈清澜再次踏入陆氏顶楼办公室时，心境与上次已截然不同。少了些破釜沉舟的决绝，多了些审慎的平静。
陆寒霆依旧坐在那张巨大的办公桌后，见她进来，只是微微颔首，示意她坐下。他面前放着两份装订整齐的新协议，旁边还放着一个精致的钢笔盒。
“这是根据你的意见修改后的最终版本。”他将其中一份推向她，“你可以慢慢看。”
沈清澜接过，厚度比之前那份更甚。她深吸一口气，翻开封面，逐字逐句地阅读起来。阳光透过落地窗，在她低垂的眼睫上跳跃。
协议基本采纳了她的大部分修改意见。关于私人生活的界限、职责范围、项目独立运营权（附加了陆氏在重大战略风险上的一票否决权）、医疗免责和对等保密，都做出了符合她要求的调整。条款清晰，权责对等，甚至在某些细节上，比她预想的更为宽松和尊重。
陆寒霆的律师团队，显然专业且高效。
然而，当她翻到附件部分，关于陆氏对“清澜老年健康管理中心”的资源支持时，她的目光凝固了，呼吸也为之一滞。
附件里明确列出了陆氏将投入的资金、技术、场地和渠道资源，其规模远超她最初的构想，足以让项目从一开始就站在一个极高的起点。但真正让她心跳失序的，是最后单独列出的一条补充条款：
“鉴于乙方在协议期内需付出的特定社会角色成本及潜在职业声誉风险，甲方自愿在协议正式生效后三个工作日内，向乙方个人账户一次性无条件支付人民币：壹亿元整（￥100,000,000.00），作为乙方的风险保障金及个人发展基金。该笔款项与项目投资无关，完全归属于乙方个人支配，无需任何报销凭证。”
一个亿。
现金。
无条件。
沈清澜的指尖瞬间冰凉。她曾预想过各种资源支持，但从未想过会是如此直接、如此巨额的现金赠与。这已经完全超出了“合作”或“报酬”的范畴，更像是一种……赤裸裸的收买，或者说，一种将她与这场交易深度绑定的、令人窒息的筹码。
她缓缓抬起头，看向陆寒霆，声音因极力克制而显得有些僵硬：“陆先生，这一条，是什么意思？”
陆寒霆似乎早就料到她的反应，他身体向后靠去，双手交叉置于身前，目光平静无波。
“字面意思。”他回答，“这是对你个人价值的认可，也是确保你在未来两年内，能够心无旁骛地履行协议的必要保障。你可以用它做任何事，投资、消费，或者……当作不存在。这是你的自由。”
“我的个人价值，不需要用一个亿来标价。”沈清澜的语气冷了下来，“这让我感觉更像是一场……”
“买卖？”陆寒霆替她说出了那个词，他微微挑眉，“沈医生，在商言商。我付出我认为值得的代价，获取我需要的价值。这一个亿，购买的不是你的人格和尊严，而是你未来两年宝贵的时间、精力，以及你暂时搁置部分职业发展的机会成本。我认为，它物有所值。”
他的逻辑冰冷而强大，让人难以辩驳。他将一切都量化了，包括她的时间和机会。
“如果我拒绝这一条呢？”沈清澜紧紧捏着手中的协议，纸张边缘微微卷曲。
“那么，”陆寒霆摊了摊手，眼神变得锐利，“整个协议的基础将不复存在。我无法相信，一个连基本‘保障’都不愿意接受，或者说，不敢接受的合作伙伴，能够与我共同面对未来可能出现的复杂局面。这显得缺乏诚意，也缺乏承担风险的勇气。”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压迫感：“沈医生，想要得到，就必须付出，也必须敢于接受与之对等的‘代价’。这一个亿，就是这场交易里，你个人需要承担的‘代价’的对应补偿。它既是保障，也是……门槛。”
办公室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中央空调低沉的运行声，如同两人之间无声的角力。
沈清澜看着那份协议，看着那个触目惊心的数字。她知道，陆寒霆是在用这种方式，测试她的决心，也是在用巨大的利益，将她牢牢拴在这艘船上。接受了这一个亿，她就再也无法轻易地说退出，她将与陆家，与这场交易，深度捆绑。
她想起了那个躺在抽屉里多年的计划书，想起了那些因资源匮乏而步履维艰的尝试，想起了自己内心深处那份想要改变现状的渴望。
两年，一个亿，和一个可能实现的梦想。
代价是两年的自由，和一个被标价的身份。
她闭上眼，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手术台上的争分夺秒，科普视频下的感激留言，养老计划书上的宏伟蓝图……最终，定格在陆寒霆那双深邃难测、却又仿佛能撬动一切资源的眼睛上。
良久，她缓缓睁开眼，眸中所有的挣扎和犹豫都已褪去，只剩下一种近乎悲壮的平静。
她拿起桌上那支陆寒霆准备好的钢笔，笔身沉甸甸的，带着金属的冷意。
她翻到协议最后一页，在乙方签名处，停顿了仅仅一秒。
然后，她俯下身，手腕稳定，笔尖流畅地划过了纸张。
“沈清澜”。
三个字，清隽有力，仿佛用尽了她此刻全部的力气。
她放下笔，将签好的协议推回到陆寒霆面前。
“协议生效后，我希望资金能尽快到位。”她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平静得可怕，“项目的前期筹备，需要启动资金。”
陆寒霆看着她签下的名字，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极快的、难以捕捉的情绪。是满意？是探究？抑或是别的什么。
他拿起协议，也利落地在甲方处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合作愉快，沈医生。”他盖上笔帽，发出清脆的声响。
“合作愉快，陆先生。”沈清澜站起身，没有再看那份协议一眼，也没有再看那个男人，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门轻轻合上。
陆寒霆独自坐在巨大的办公室里，目光落在协议上那个娟秀却决绝的签名上，指尖无意识地在那个“壹亿元”的条款上敲了敲。
两年，一个亿。
他买断了她两年时间，也似乎……触碰到了她坚硬外壳下，那份不惜代价也要实现理想的、孤注一掷的决心。
这场交易，终于拉开了序幕。
而代价，才刚刚开始显现。